第二十七章（2/2）

叶念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陆云皓一问，他在心中想了许久也没有得到答案。

但他的确很在意初尘。

或许，有那么一点吧。

“小安安，这水太清澈，我都没捉到什么鱼。”初尘朝他跑过来，“你呢，收获了什么？”

叶念安乍一见初尘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心里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句，急忙将手中的一只獐子提起来道：“你看。”

初尘双眼大亮：“好大一只！走走，我们快过去！”

叶念安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和初尘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将来也会回到各自的世界去，他只是暂时代替她爹和二叔照顾她而已。更何况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又怎能顾及什么儿女情长。

这样就很好，不要多作他想，他在心里道。

烤熟了獐子，四人拍开各自的酒封，顿时酒香四溢，和獐子的肉香混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更温柔。唤取笙歌烂熳游。且莫管闲愁。好趁春晴连夜赏，雨便一春休。草草杯盘不要收。才晓便扶头。春天虽好，可惜已经远去，你看这蔷薇花开满遍地，南兄选这桃花泪，莫不是留恋春意?”陆云皓慢慢吟道。

南清浅微微笑道：“春愁总是恼人多，在下不过是想到了一点往事罢了。”

“以南兄今日之成就，怕应不是壮志未酬吧？”

南清浅笑道：“非也。在下……只是有些思念故人。倒是陆兄一向少喝烈酒，此番却挑了最烈的花雕，怎么，有伤心事？”

陆云皓唇边的笑意未退，目光却是微微一闪，轻叹一声道：“南兄还是这般洞察人心，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南清浅道：“你我相交时日不短，深知陆兄之为人，自然懂得。”

陆云皓朗声大笑，仰头灌进一口酒，出口却是戚声道：“正如南兄一般，陆某人也在思念一位故人。”

闻言，南清浅大为叹息：“没想到你我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叶念安和初尘不由面面相觑，心中亦感凄然。

“陆师兄为何会来这里？”

听见初尘的问题，陆云皓却是沉默了，埋头灌了好几口酒，才缓缓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了妙手罗刹以告慰我娘在天之灵。”

他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连南清浅都大感意外。

“你娘是被姜弄月杀死的！那你娘……”初尘没有说下去，但她要说的话，谁都知道。

姜弄月的残忍人人知道，被她杀死只怕连尸骨都难保全。

陆云皓闭上眼：“我娘……是自杀的。”

啊？

这一句又是出人意料，在场的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叶念安心念一动，脱口道：“难道是……”

陆云皓睁开眼，眼里的痛隐藏不住：“不错，她是被姜弄月夺走了容颜。整张面皮都被剥掉了，人却还活着!你们能想象那种惊恐和痛楚吗？”

天哪！

这太可怕了!

根本无法想象！

“我娘因为貌美才在陆家有一席之地，却变成了没有面皮的鬼样子，谁还会要她？她就像过街老鼠，人人见到她都吓得喊打喊杀。他们害怕，我娘难道不怕吗？我娘是个大家闺秀，几时受过这等罪，心中的委屈、不甘、屈辱，又有谁能理解？

后来我爹因为见到我就会想起没有面皮的我娘，噩梦连连，就把我也赶了出去。那时……我才五岁，冰天雪地，我连个住处都没有，最终……还是我娘找到了我。她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但我一眼就认出她了，她问我怕不怕她，我说不怕，那是我娘啊，我怎么会怕呢？我们母子俩抱头痛哭，从此相依为命。

我娘家道中落没有娘家可以回，即使有，她也不敢回。可是生活不如想象的容易，世界之大竟然容不下一个我娘！

我们被迫背井离乡到处流浪，直到来到暮云山庄，我娘终于为我找到了一个归处，她跪在山庄外求当时的程老庄主收留我，但老庄主当时不再收徒，所以让我入了他大弟子的门下。我本以为从此之后我们母子俩就能平安的生活下去，可是……”

陆云皓讲述的时候，虽然一直在控制情绪，眼圈却是越来越红，声调也越来越悲怆，到后来也止不住哽咽。

他是一个心怀广大，温文尔雅的人，总是处处为人着想，笑起来总能让人如沐春风，谁能想到他竟然也藏着这样的身世。

若非是今日机缘，他在众人面前吐露心事，有谁能抵达他心底的那一抹痛苦，这般深刻，这般绝望，这般触目惊心，而他竟然藏了这么久，这么深，这么不露痕迹。

叶念安心中对这位师兄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

陆云皓的眉头越锁越紧，连声调都变了：“我……眼睁睁看着我娘心无牵挂地一头撞死在山门前。”

初尘终于忍不住嘤嘤哭出声，却是陆云皓满目的伤楚因为她的哭声化作唇边一抹浅浅的笑意：“我娘教导我男儿心中纵有千仇万恨，也不可失去对这世界美好的心灵，不可为恶，不可欺人，不可只做伤心人。今日却在诸位面前伤心了一把，惹得初尘姑娘流泪，倒是我的不是。”

初尘抽泣着连连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

南清浅叹道：“看这天下之大，有几个没有伤心之事，不过是各有各的遭遇。以陆兄之性情今日能在我等面前袒露这段心事，实属不易，我等亦有为陆兄分担之心，陆兄又何必妄言不是。”

“我，我竟然还让陆师兄你喝姜弄月的酒，我，我……”初尘哭得脸红红的，话都说不清楚。

陆云皓叹着气笑道：“你方才也说这酒乃是姜弄月搜罗而来，本也不属于她，那我喝一喝又有何妨？”

转头又向叶念安道：“叶师弟可知我为何对你特别照顾吗？”

叶念安摇摇头，他也一直奇怪，他同陆云皓接触并不多，但陆师兄却对他似乎格外好。

“因为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嗯。”陆云皓点头，“念安，念安，念你一世安好。我想这一定也是你娘对你的期盼。”

“我娘吗？”叶念安露出一丝茫然，嘴边泛起苦笑，“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陆云皓温和地拍拍他：“会知道的。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叶念安叹了口气：“但愿吧。”

此后，再无其他的话。

一段伤心事，牵出另一段伤心事。南清浅和初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们的心中却也是各怀心事。

每个人都捧着酒坛默默喝酒，仿佛天地间除了这件事，再没别的事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眼前俱是伤心人。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更断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