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门(5)宋为(2/2)
宋翁顿首谢过祖师:“多谢仙长,只愿救得此儿性命,不求他日后有甚建树,只要能平安活着,老朽感恩不浅!老朽姓宋,因辱没先祖成了罪徒,故贱字不敢提及。今便将此子送予仙长,只求仙长…尽力救他……”
天机子说到这里,语音哽咽了,他道:“你的悟性极好,当年不到六岁就差点给祖师收录到他的手下,结果却因祖师仙逝而罢。祖师去世前还挂记你,说怕道门规矩束缚于你,特许你不用入道而只入门。你拜了我为师后,为师怕你发病难医,便早早把武艺医术与各才艺都倾囊相授,到你弱冠之时,已成天下第一隐医,江湖上已传铁笔仁心的名号。为师怕你玩心重,不思进取,故而在你面前从不夸你,做出并不爱你的样子。可心里却一心想将你培养成首徒,可谁知,你身体一好些,心就野了,竟在为师和谭师弟争位这么重要的当口,自请出去任什么舵主,你还…还……为师是做梦也没想到,马道元竟然是你安排他进的门,你因为饮茶之道在茶馆结识了他,一来二去竟然把为师的行踪告诉他,指他入门。可你应该知道,他的资质和周昱是差不多的,年纪比他大,用他为师根本没有胜算!”
“师傅。……对您来说,由您的弟子坐掌门这个位子,真有这么重要吗?!”
“马道元和你认识这件事,你一直瞒着我!要不是小谢无意间说出来,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小宋啊,小宋,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让我误判了道元,以为他聪慧过人。后来在种种原因下,皇上抄杀天机门,我无奈求助于金轮寺。我本想让你躲出去,你这时候却又听了马道元的话跑了回来。宋齐丘的人在谦明的寺里弄了鬼,瘴烟熏死了不少人,有我的弟子,但更多的是谦明的弟子。你解烟瘴之毒,按理是大功一件。可你回来得太巧,为师又怀疑你已…已被马道元收买……马道元叛离于我,也叛了天机门,而你…你也……”
“总算苍天不负我。周昱死后几年,我又复位了。而我此时又带回了你潘师弟……小宋啊……你当真令我寒心啊你!易儿嫌岛上沉闷要离开,谁也不找,就问了你,你非但不为师门前途考虑,反而还撺掇他离开……你……”
“所以师傅又疑我了,疑我要赶跑师弟,自己干……”宋为低低冷笑:“师傅,我对掌门没有兴趣,就算现在重来,我还是会让潘师弟离岛……留在门中,替朝廷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真的好吗?”
“对,没错。举发王建封贪没,推动他最终被诛,确实是我们天机门的人所为;多年前,收集证据,举发褚仁规横行不法,令陈觉告倒褚仁规的人,也是门中的师弟;还有,举发马道元私通宋太后的卜闻黛,也是我们天机门人,还有,探得王延政欲行刺今上,预先助李宁安设机关防预的巧匠,也是我们门中的人。这些忠良之行,哪一点见不得光了?”
“那么,那寒食无香散呢?师傅,门中真的没有做过亏心事吗?”
“反正不是我派人毒死了陈娘娘的儿子,他们只是偷用了门中的药!这件事,这事和门中无关!”
宋为窸窸窣窣勉力坐起,“哈。师傅,我都快死了,你还瞒着我呢。皇上的从孝皇子,就是门中人故意借刀所害的,对吗?!”
“没这事儿。无尘祖师只把药给过史太医,谁知道此药又被他师弟吴太医给偷了,还提供给了钟泰章将军…真的就是这样的……”
“可是你不知道,寒食无香散的香气之毒,引发了从孝皇子的哮喘,它还殃及池鱼,把从孝的奶妈——天机门的柳嫂,从小把我奶大的人也给害死了!”
“小宋,这个…我…这个……”
“师傅,这个和你没什么干系……对吧?”宋为喘了一会子道:“要是以前,我就信了。可惜啊,后来我出掌分舵,你不该大意让我掌管机要,才教我得知了这件事!当年门中厌恶褚大人在泰州霸道,扶植了陈觉。后来门中又发现陈觉也是个侫臣,便又想除掉陈觉,扶植孙晟。可陈觉树大根深,深得皇眷,最后,门中决定先除掉陈觉在宫中的耳目。柳嫂,仅是门中派出的人之一。后来,门中的待月,故意勾搭了吴廷绍,利用钟后夺嫡之心,将门中秘药由吴廷绍之手交给了钟泰章…”
“你知道,我门中向来为李氏服务,天机门正是靠忠于李氏,才躲过抄杀,长年屹立江湖。门中经费,也都是每年由皇上派天使向我们提供的。这些你不是不清楚!
害死小皇子和暗线柳嫂,不是我们的本意!而且我相信,你也不想外传此事,自毁门墙吧。你肯定也查到了,陈盏花有吴越背景,门中是考虑她会对江山不利……”
“师傅……哎!你图什么呢?”
“小宋,大丈夫活的是个忠字。我只愿把奸党铲除了,才能把天机门……”
“马道元与我是忘年故交,却死于闻黛告密,真没想到,这种人竟然也是……”
“看来,你终是心不狠…哎!”
门开了,姚师祖从里面出来,我躲在柳树后面,没敢用那隐身术,怕班门弄斧,更快暴露。看来陈盏花之死,也和门中脱不了关系了!
我看见天机师祖昂然从门中走出来,飘然往太液宫方向去了,也不知看见我没有。我带了些吃食另外提了,又拎了药箱,轻扣宋师兄的房门——江湖都知鸟爪道姑是疏野之人,名声早在外,我心里坦荡荡的,只听里面竟朗声笑道:“女华佗来了,我不死就要起来迎你!”
门接着“吱呀”一声开了,那宋为衣着齐整,脸上病色难掩,却含笑对我道:“师妹!走吧!我欠你一条命,自然要还你个天大的人情。你可有福了!”
我道:“你莫乱走,侥幸得了命,还不好生养着。我做了吃食,熬了汤药给你拿来了!”
宋为的眸微微变幻,又笑言:“吃的就给谢小师弟吧,他一直在我这里。方才又怕师祖骂他不专心习道,躲榻下边闷了许久呢。至于这药嘛,方才师祖又喂了我不少。走吧,咱去我的药庐看看。”
宋师兄说着,上前拉了我的手——他的手瘦得硌手,掌心也是冷的,眸子里的光却是热的,带着几分笑意和善意,我的心一下又揪起来,“你行吗,跑东跑西的?”
宋为道:“等等,这个天机子,果真把师妹破了相,那五美一仙,可就要抹掉一位了!……”宋师兄含笑出手,“有些疼,可不许哭!”
我只觉得额上炽热,连忙伸出手去捂,宋为止住我道:“师妹,你救我一命,这下子就两清了。你可别捂,等伤口长好了,它就会成一小朵云彩的样子,且淡淡地消褪下去,平时看不出来;等你发怒或是催动真气,这血云就出来了。这是师父独创的手段,只是他如今弄的这胭脂云忒不好看,我替你改一下而已!”
我倒有些脸上发烧了,“好,谢过师兄,我们走吧。”
我二人并肩走了一时,果见竹影森森之中,隐着一间药庐。匾书“解忧轩”,宋为道:“师妹,方才我免你破相,是与你两清。如今带你来此,是报答于你。我这药庐之中,亦藏不外传的奇药。你有何需要,可与我说说,这一室之中,定有你合用的东西。”说着,他便推门引我进去。
我方才行走之时,又觉胸口不适,分明那“牵情蛊”的药效所致,我既然狠心抱子离去,便再不想与他牵情,可天机师祖说过,连他也解不了此毒,问宋师兄又有何用?唉,不如问一问,也好从此死心。
我沮丧地道:“我中了牵情蛊,宋师兄,这是你师傅解不了的毒,哎!告诉你也没有用!”
宋为在药架前负手而立,“这个…没解药。要你自己忘了那心头魔障,方才能好!师妹……”宋师兄语气温柔,抚了我的肩:“你现在内力已高,自调内息,那蛊毒便不能伤你了。你过这边儿来,你看!”
他递给我一个碧色瓶儿,浅笑盈盈,好像对自己的心疾,全然不以为意:“此水名‘丁香沁‘以之沐浴,久之可以令肌骨自香,且肤若凝脂,愈发吹弹可破。是个好东西,我可是费了心思的。”
我不觉失笑:“师祖担心你不务正业,不肯给你好脸瞧,如今看来是对的!”
宋为笑着转身,把瓶儿擎得高高的,“你要不要,若不要,我可就收起来了!”
哪个女子不爱美的,可我不好随便接啊。忸怩间,宋为已然把东西塞到我手,“师妹,那日较艺之时,我向你讨皴笔之法,你还记得么?”
我道:“我素爱丹青,这笔法不是一天练得的。如何能教你?”
宋师兄道:“不教我,只帮我那画上加一笔,作一段山峦,可好?”
我道:“这个容易,笔墨须备好,看画伺候。”
宋为就在近旁的一张长案上展开一卷轴:“师妹请看!”
我看时,吃了一惊,太湖万顷,雨雾空濛,水鸟野鸭、仙山亭阁,连天机子的样子,都画得栩栩如生。这等画技,就算不比巨源、董源、高太冲,也实实强过我万倍!我看,景通自诩才子,于画技上,也不如他。
我心里虽然已明,依旧摆出大咧咧的样子,在卷上以淡墨点画山峦,毕竟我也是闺阁成名的画手,有些话不好直说!
画毕,我道:“师兄大才,小妹就涂几笔,分了师兄画中灵气,莫怪!”
宋为道:“师妹客气!对了,你那对锡丸还你,我又另给你制了对小的。——其实,锡丸剑讲究用剑气摄人,非欲强攻,轻易不打出手。我观师妹功力未纯,你的用法,最爱打出手。原来那对就太笨重了,不如收好,等你功力高了再用;却先改用我替你制的这对,方便灵巧,你看可好?”
想不到他想得如此周到,我只有点头称谢的份了。
“再过五日,你就要与周师兄见礼了,师妹,你为我耗损内力,这下是输定了。好在你也不在乎,对吧!只要别输得太难看,就行了!这晚上难为你走这一趟,墙上挂的这只纱灯,也给你吧。”
我看时,墙上那盏透明纱灯,什么也不曾装饰,上沿倒是缀着我最喜欢的浅紫色流苏,我拿在手中看罢,有些不以为然道:“太素静了,真像个老道点的!待我自来添两笔吧。”
宋为道:“你莫小瞧了这盏灯,我可用了心思在上头,你若逢雨天点它,就能瞧出来了——这上头,我给画了个道家仙子,只三分像你耿师妹,另有七分,师妹你怕是比不得呢。”
我见他说得正经,心里却不禁担心他的病——以我的医术,想治好他,怕是无望,也只能给个香包,略图个安心罢了。想了一想,心里凄凉,低低接口道:“师兄惯会唬人的。这纱灯小妹收了,也不谢你了。赶明儿送你个安神的香包,只保得你那心疾不发,也算我一件大功德。”
“你存了这个心,我便是积了大功德了!师妹,我先天心脉畸窄,供血不足,前辈那位凌国公,也曾应祖师无尘子所请,亲自为我诊过了,我自己心里也是清楚。活一日,便乐一日,师妹又何须在意呢?你不如费心在你的道术上,水月台上无兄弟,到时候,我也要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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