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1/2）

世界上再动人的诱惑，也不及这一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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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冬的下午，滨海的城市阳光饱足，等到三点一刻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群散发出一股慵懒怠惫的气息。

杨光理了下病历，匿在窗口斜入的阳光里，半张脸照着光，像最可口的芝士那样润泽。

没有比现在的人生更接近自己的向往了，工作轻松，收入可观，职业光鲜。他有大把的时间去玩乐和恋爱，甚至不用太费力，那些女生就会主动追上来。

杨光站在病房的门口，从外院转过来的病人，据说有些特立独行，性格高冷不爱说话。这对于精神病院的病人来说，实在过于稀奇。

杨光酝酿了下情绪，他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而入。苏雪林站在窗边，斜斜地歪头，她一头短发，又瘦又高，把条纹的病号服撑得又帅又有型。如电光石火的一瞬，杨光忽然想起了《一代宗师》里有名的台词：“所有的相逢都是久别重逢。”

“苏雪林……好久不见了。”他怔了很久，估摸了大半重逢的台词，却只吐出了最普通的一种。万万没有想到，医学院的前辈托付的病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故人。杨光用力想了想，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五年前。

苏雪林仿佛不记得他了，继续站在窗口看风景。窗口的木棉已经掉了叶子，挺立的枝条上站了一排麻雀。再往远去的深景是无边无际的海洋，白浪砸在礁石上，掀起巨大的碎浪，一点一滴地往岸边冲击而来。

旧情没办法继续下去，就在那一瞬间，隔壁病房里的阿伯忽然精神失常了，从房间里挣扎出来，沿着走廊一路奔跑：“我今天成年了，成年啦……”他轻车熟路地蹿到苏雪林的房间里，环绕了四周一遍，抱着杨光惊奇地问：“我的伙伴小刘呢？”

杨光挣脱开他的拥抱，“出院了！”

“我没办法接受他抛弃我这个事实。”阿伯喃喃地说。

苏雪林转过身来默然地看着这场闹剧。阿伯仍然不死心，他冲着苏雪林喊：“那你当我的新朋友好不好，我们可以经常下下棋。”

苏雪林掀开被子，她躺到床上，整个人缩成一团，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和比我矮的人玩。”

病房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中，杨光撇了撇嘴，都病成这样了，性格倒是一点都没变。

2

远在五年之前，在中部那座擅造伟人的城市里，初冬的街头挤满了小摊小贩，臭豆腐和烤章鱼的味道弥漫得丧心病狂。

太阳西沉，苏雪林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打吊针。苏雪林惧冷，身体极度贫弱，一个人在医院里有些昏昏沉沉。已经是晚饭的时间，吊针室里的人似乎约好了时间，在一起吃晚餐。麦当劳和肯德基，中式快餐，星巴克的咖啡和蛋糕，甚至还有个病患举着一根半人高的甘蔗，毫不避讳地啃了起来。

这是都约好了，来医院野炊的是吧。苏雪林暗暗地吐槽。手机在那一瞬间忽然响起，电话那一端的人嘻嘻笑道：“来爬山，约不约啊？”

“约你大爷，我在打吊针，病得跟死狗一眼，连爬楼梯都喘气，现在去爬山，你想我死吗？”

“啊……可是你上次看中的杨小帅哥会来呢！”

“谁？”

“你在我相机里看到的那个，观影会的杨光！”

尽管苏雪林的脑子被烧得有些糊涂，可是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仿佛某个神经末梢一瞬触动，有某个印象直涌进脑海里，逼得人毫无招架之力。

苏雪林是个女文青，文青有文青的傲气，对于好朋友小鹿打着观影同好的旗号，暗地里搞联谊的组织，她从来都不屑一顾。小鹿求了她一百零八遍，“你既然是专业的，哪去给我的观影撑撑场面怎么了，我再继续百度百科下去，快哄不住人了……我有几个小鲜肉，可以先给你看看，你看中再考虑啊。”

小鹿拿着相机挤到苏雪林的眼前，她一张一张地翻过，苏雪林没好气地笑，“都是些歪瓜裂枣加女人，没兴趣。”她话刚说完，手停在一张照片上，是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抬着手正在认真说话，脸部的轮廓很深，却留着长发扎了马尾，看起来是个文艺范十足的青年。如同一支锋利的箭镞，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她的少女心。

那天傍晚，苏雪林在病房里大喊了一声：“靠！”汉子气侧漏，让许多病友都震撼了。她一鼓作气拔掉针头，冲出医院后，拦了辆的士直奔岳麓山脚下。

小鹿正站在伟人的石像下等她，盯着她那张面无血色的脸，有些目瞪口呆。

“你真的病了啊！我以为你说着玩的呢。”

“你大爷，他人呢？”

“正在来的路上啊，你行不行啊，别晕倒在半路上了，救护车都上不去，那可怎么办啊！”

“我就厚着脸皮爬到他背上，让他背我下山。”苏雪林咬牙切齿地说。她病得重，昔日侧漏的霸气，到那会儿只剩下一点虚无。

杨光穿着一件黑t恤，缓步出现了。身后带着两个人，一个瘦高的青年，另一个是个圆脸的少女，看起来三个人关系不凡。

三个人凑到一起有说有笑，完全不理会外人的目光。苏雪林居心叵测，一张惨白的脸，有意无意地盯着杨光。

基友小鹿了然地说：“杨同学，这边有个重感冒的病号，你是医学生，帮忙看一下啦。”

“重感冒干吗来爬山？”杨光不解地问。

“因为天气很好，又是风又是雨，觉得这样的天爬山，应该能洗涤心灵。”

苏雪林一本正经地胡扯，然后不动声色地插进三个人的队伍里，把圆脸姑娘挤到一边去，驾轻就熟地搭讪。尽管很虚弱，但苏雪林顺利地互粉了杨光的微博，她牺牲巨大，讲了一路的荤段子……

3

这一年苏雪林二十四岁，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做园林景观的公司里上班。

领头的上司是个精明强干的年轻人，名字还很好听，叫陆声言。日常的工作是陪着上司，开着一辆二手的小货车，野山野岭地寻找好树。

房地产暴涨的那几年，景观的业绩好得爆棚，陆声言专门负责高端物业那一块，客户都是别墅和豪宅的级别。要的树种总是非同凡响。二十年生的荷花玉兰，五十年以上的香樟，八角枫、水杉和银杏，这些树种越老越好。而桂花树，是最常见的，常见得苏雪林都不爱吐槽了。

苏雪林坐在汽车上昏昏欲睡，从桂林奔袭回长沙，一个昼夜的工夫。她拿手机给杨光发短信，“你被人约了吗？”

“没有呀，怎么了？”

“那我大度一点，约你吧。”

少女的心思无从掩盖，带着一种独特的傲娇。杨光躺在寝室的床上，波澜不惊地回了个，“好啊，想干吗呢？”

苏雪林矜持道：“我们找几个朋友，一起夜登橘子洲呀。今晚月圆，在岛上看看月亮，想必也还蛮有意思。”

偌大的长沙城，只有寥寥的几个地方能约会。南边的植物园，在荒郊野外。橘子洲上只有一座石像，夜晚被亮如白昼的灯光一打，简直像阴森可疑的恐怖片。

苏雪林坐了一夜的车，连跑带喘地走到橘子洲，杨光嘴角微微一扬，望着她笑。

苏雪林有意问：“不是说还带几个朋友一起来吗？”

“我没有什么朋友呀，你不是说你带吗？”

“我也没有！”明明是号称朋友多入过江之鲫的苏雪林，又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天夜晚，苏雪林不再讲荤段子，她讲电影和文学，讲渺然的人生和理想，说到兴起的时候，会侧头看着杨光。他的头发放下来，不扎马尾的时候，是个中分。五官在夜色里显得柔和，好看到不行。苏雪林恨不得捧住自己的少女心，“真的是很好看啊！”

杨光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侧头看了看，脸色急转直下。他拍了拍苏雪林的肩膀，“我老师找我有急事，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苏雪林连连摆手，杨光招了一辆的士就走了。苏雪林有些失落，可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眼睛都瞎的。车并非往学校的方向开去，而是驶向灯红酒绿的市中心。

4

陆声言带着苏雪林在楼盘谈生意，挑了一本户型图让苏雪林看。

别墅楼盘是个十分奇妙的地方，这边接待的看房顾客非富即贵。有个胖子急冲冲地跑到前台去，他把苏雪林误当成售楼小姐了。

“哎，我告你啊！等会儿我老婆来，你就说这房产证已经办好了不能更改了。”

陆声言诡异地笑了一下，他用嘴型说：“有好戏看了。”

胖子又领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进来，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好声好气地劝告着：“要不这样，你给我生孩子，我就把你的名字加到房产证上去。”

小姑娘长得肤白貌美，她借着去洗手间的空当，小声拘谨地问苏雪林：“真的不能加名字了吗？他说等我大学毕业就结婚，说把他的别墅送给我，可今天忽然变卦说房产证上不能加名字。”

苏雪林是个一根肠子的猪脑子，当下一听，明白是有钱的人渣，想空手套白狼。忙气急说：“他那是骗你的啊！你先赶紧看看，这别墅的房产证上到底是不是他的名字。说不定人家是挂羊头卖狗肉呢？”

苏雪林说得如此在理，让别人根本无法反驳，小姑娘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大吵大闹地要看房产证。胖子忽然唯唯诺诺，姑娘把他公文包一把夺走。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就太心塞。别墅的确是胖子名下的，可旁边还挤着个人名，是胖子的老婆。

姑娘踹了他一脚，拎着包气急败坏地走了。胖子也不去追，肥胖的身材像个圆溜溜的球一样坐在售楼处的咨询台上，指着苏雪林的鼻子骂：“好啊，你气跑了我相好的，那你来给我当女朋友吧。”

“吧嗒”一声，陆声言把一个杯子摔碎在大理石的吧台上，四溅的玻璃碎片吓得胖子脸色煞白。

“你活腻了是吧，我的人也敢乱惹。”

陆声言一双眼睛沉静无波，不怒自威。他从小就是在差生堆里混老大的人物，那种给你脸不要，别怪我不客气的气场，让胖子抖了抖，他悻悻地从吧台上跳下来，边走边回头，“这事咱没完，你给我等着啊！”

陆声言点点头，“我等着，您走好。”

这天下午，帅得不像话的陆声言，一转背就对上楼盘客户的黑脸。对方是个一米八高的汉子，他像变色龙一样换了张脸，追着对方喊：“哎，应总，应总……您别生气啊，我送您一棵树，一百零八年的丹桂，私家珍藏的，绝对漂亮啊喂……”

回家的路上，苏雪林哆哆嗦嗦缩在角落里，她露出一副“我很天真，我错了，不要怪我……”的幼小无辜的样子。

陆声言叼着一根烟，满脸邪气地望着她，“长了张不错的脸哈，虽然是个男人婆，也不值得这么倒霉地赔了一棵几万块的树。可……谁让自己喜欢呢。”

“人啊……就是犯贱。”陆声言忧郁地望了望天，他最喜欢的树，他的树……

5

陆声言似乎是招惹奇葩客户的体质，有个客户主动要求付款，五百多万的单子，一次性准时汇款的概率就跟中了大乐透一样。

陆声言那天搓着手，满眼透着光芒。他拍着大腿对苏雪林说：“等会儿客户付款后，我请你去吃顿好的，整个长沙城里，想吃什么随便点，不要在乎价格。”

苏雪林学着陆声言搓了搓手，像只馋嘴的猫一样，欢欣雀跃地说：“好哟。”

客户准点来了，是个冷面的中年人，招手就对陆声言说：“你带两个人，跟我去一趟写字楼的地下车库。”陆声言和苏雪林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地跟了过去。

客户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尾箱盖冲着陆声言说：“收款吧！”

苏雪林的嘴巴张成一个“o”形，整整一车尾箱的钱，码得整整齐齐。客户对这样的震撼效果十分满意，“嗯，家里有点现金，懒得去银行存了，就直接来付货款了。”

公司财务室的人一脸痛苦地望着现金，叉着腰凶神恶煞地说：“你们俩都别跑，给老子过来数钱，点钞机昨天送修了，还没弄回来。”

苏雪林看着地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现金，哆嗦了一下。陆声言把钱推倒，席地而坐，点着口水就开始数钱。

“你要是赚了五百万，最想干吗。”苏雪林一边点钞票，一边问。

陆声言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娶老婆，给她买大房子。”

“俗气！”

“那你想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