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2/2）

大风刮起好多灰尘，人们挺风而进，他们低着头往前走，谁也没有再胡闹。眼泪是咸的，还带有些苦涩；灰尘是涩的；空气是酸的。

那日文凉照常上下课，约摸在正午的时候，阳光正好，林小小家乡来了位自称是她堂哥的人，他把她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衣服、牙刷、高跟、口红，还有成对的杂志和海报，还有冬天和夏天的薄裙。连墙上贴着的她的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也被取下带走了。303以不详之地和阴气重等彻底成了无人区，仅存的一条命也犹如没有灵魂的躯壳，没有思想，没有爱恨，终日游荡。

后来付伟在文章中写到，所有少不更事的少女都会成为情感的受害者，而那些残忍的将之杀死的人，正是那些无情的男人们……时不至秋甚秋凉，心若似尘箭归乡。这是一个多么悲惨的故事！

随着她的离开，一切都成为解不开的谜团，深埋在每个人的心中，让他们耿耿于怀。

付伟在这个月里成了某专栏知名作家，他说，“在有生之年，应当使自己无坚不摧，珍惜眼下的生活，细水长流！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的绝版”。‘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的绝版’这句话是某位名人说的，对了，是简珍老师，高中那年苏瑾常看那本书就是她的名作，里面还有一句话是‘若青春可以做主，我愿压上一生筹码’。

以前听说的所有关于生活的一切，渐渐成为可怕的噩梦。长成大孩子了，那些关乎毕业工作的东西慢慢也会跟随人们寸步不离，与其说自己痛苦，不如问问青春，它痛与否？

文凉再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凉薄，这世间之事，一如既往地没几桩称心如意的。而项间挂着的那枚戒指，以它最贴切的温度陪伴着她。

这节曾经最受欢迎的交流与表达课程，如今，变成一个人沉默者不停回想的悲伤的课。文凉坐在往常三人同坐的窗口的位置，上一次应该是在一周前，那天林小小正在病房经手身心的双重煎熬，

谷雨那天，文凉致电路霖然，说希望去林小小老家一趟。

大概是在第二天下午，他们便到了，当然，同行的还有白帆，以及，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的亲戚。

苏州遍地是美女，当时林小小这么说，没人相信，直到踏进这个古老而美丽的小镇，才深有感触，当真如此！

带大家游历小镇的，是林小小的邻居，叫林楚，大林小小一岁。从他的口中他们知道了许多关于林小小的事情，他父亲为何一病不起，她为何很少回家，以及，她的病从何而来。坐在小镇的一个茶楼里，大家聊了关于她的一切。

林小小家在这一带是很有名的大户人家，开着一间挺大的绣庄，有上百工人。林小小的父亲是个精明的商人，很少讲话，但很爱林小小，宠得她无法无天。林小小的母亲是当地有名的绣娘，年轻的时候有不少人争着娶，后来嫁与林小小的爸爸之后有了林小小，之后还是有许多爱慕者，林小小从天而降的继父就是这么来的。林小小父亲对家务事向来寡言少语，他早知道有这么个人纠缠不清，对她的母亲越来越冷淡。可是家贼难防，红杏出墙的一幕被她父亲撞见。

“林叔叔当时就晕倒了，要不是救治及时，恐怕！”

“那后来呢？”文凉问。

“后来？后来林叔叔中风瘫痪了，他们便当他死了！”

“那时候小小上高三，她母亲不知悔改索性当年就离婚重嫁了，在我们这一带啊！人人都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还赖着不走？”

“家产啊！那么大的家产，谁不眼红。林叔叔卧病在床他们就彻底把那儿当成贼窝了！”

“哦！为钱。”

“这个结局太心酸了。”白帆哀怨的说。

路霖然始终在帮文凉擦拭泪水，他没有劝她，也没有安慰她。

文凉此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哪怕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林小小……见到陌生人遭遇了这番变故也不会袖手旁观！而这个曾经陪伴着游荡天涯的人啊！她如此悲伤，却从不多言。

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对深恶痛绝之事感到无能为力，林小小此时一定就处于这黑暗的，无助的绝境。在文凉的苦苦哀求后，她终于打开她紧锁的房门。文凉摸索着走了进去，光线实在太暗了，除门以外所有透光的地方都被她用物体封闭了。桌椅板凳上落满了灰尘，甚至，在这样一个外表光鲜靓丽的苏州豪宅中间的她的房间里，几只蟑螂在墙角来回窜动。

这一幕深深的刺激了她，在医院时候的冠冕堂皇，私底下却暗度陈仓，他们该多肮脏？多恶毒？才会如此苟且。

可是这一切，都被林小小一个人承受着！她瘦弱的身躯得扛下身心的煎熬与折磨！

与白帆同行的人，叫楚徵，是他的助手兼大麻烦，他站在门口连连叹气，而后说这种地方鬼也不愿待着，在看见房间里有个深褐色缩成一团的人影后，吓得鬼哭狼嚎退了出去。这个被大家当做空气的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捅出幺蛾子，恨得文凉差点儿将他手刃。

“白帆，你再不把他带走我真会捅死他！”文凉恶狠狠的说。

白路兄弟几乎是将他抬着出去的，然后文凉从里面关上房门，俩人一同沉浸在黑暗中。

“文凉，你来了！”林小小坐在房间最深处的阴暗中低语。

这暗沉的环境中，文凉反倒没有多余的言语。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二字如此朗朗上口，但它多难啊！谁能做好？

“文凉，你还好吗？”

“我不好，你这样，我怎么好？”

文凉说着便泪眼朦胧了，她啜泣着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好脏！”她开始流泪，并且再多的纸巾也止不住。

“这一切，都不关路霖然的事。艾滋病，是我天生就携带来的，它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永远也不会消灭！”文凉连连摇头，她并不想听她解释什么！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在心里，她希望林小小一切都好起来，那么就算对方是路霖然，也舍得拱手相让。

林小小说这一切的时候文凉毫无插入话题的机会，就算有再多想要帮助她避开这些话题的心，她仍然坚持讲述自己的故事。那便安安静静听着吧！文凉想。

门外开始传来争吵的声音。大概是楚徵揍了谁，其他人正在拉架，闹成一团。文凉远远的听见嘈杂的声音，她烦躁极了！对楚徵满是憎恶！他就仿佛没带脑子出门似的，惹是生非才是正事一般。

这令人很不愉快！

“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避免得了艾滋，那对狗男女也一样！你若是有机会，顺便帮我问问继父，玩我的时候，他爽吗？和我妈比，谁更深一筹？”

“我苦等多年，就是为了今天！今天，他们是如何待我爸的，我要加倍惩罚他们！”她恶狠狠的说。

这是文凉第一次见到林小小这副非要置人于死地的表情，她的仇恨和痛在这一瞬间从所罗门地狱一涌而出，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将她吞噬。她太可怕了！仿佛这就要抡着刀逢人便砍，剁成碎块扔去喂狗。

所以文凉在某一刻吓得颤抖了，一般杀人不眨眼的人都经历了难以磨灭的仇恨，如果是这样，她就是第一个送上门的。说真的，她也不想自己这么胆小怕事，往日的勇敢都去哪儿了？

从这种想法开始的那一刻，她便觉得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整个人被危险包裹着！然而她却没有想要逃离的打算。

然后随着一阵警笛声越来越近，故事终于告了一个段落。文凉搀扶林小小走出那个房间，她看清了她，皲裂的嘴唇，脏乱的发丝，那个高高在上的林小小，已经死在了阴暗潮湿的过去！

苏州的傍晚笼罩在一片火红的晚霞之下，一张一张陌生的脸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人尽皆知的重磅消息。林小小带着她植物人的父亲随她爷爷奶奶回了老家。那对男女，大概因为投毒、蓄意谋害、诱骗强奸少女等罪行，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他们的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