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6 孤儿(下)(2/2)
那天的她,让我想起了1994年那个中秋节的我以及我和父亲两父女的支离破碎的家。那一年,我失去了“母爱”,我以为我会死,后来我活了下来,亲情替我偿了命——我以为我不会再爱眼前这个女人。其实,母爱血浓于水,当我自以为夺走她最重要的人时,我才发现她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那个“人”,而是她的女儿。
我缓缓走到她跟前,蹲下来,双手捧着她的下巴,拇指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她呆滞的脸庞突然闪过一阵恐惧,然后用力推开我,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不懂自爱的东西!”
我跌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捂着被她打得发烫的半边脸,扯着嘶哑的声音朝她喊道:“我是不懂得自爱!是谁把我引向了这个深渊?是谁?如果我没有来这个家,我就不会这样!如果你当初没有抛弃我和爸爸,我也不会这样,如果你不是贪慕虚荣,我也不会这样!”
我冲出房间,顺着圆弧型的楼梯盘旋而下,却跌倒在最后的几级阶梯上。
此后的几天,老头一直没归家。
家里只有我和“坏女人”,我们都不愿意说话,阿花大妈似乎察觉到她放假期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本分地不打听,更小心翼翼地做事。
老头一直不回家,让我、“坏女人”和他的关系很奇怪、很压抑。我决定离开这个家,我收拾好了行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走了。
这个家是那样的畸形,像被扭曲了的空间。置身其中的人,也不自觉地被拉伸扭曲。
因为天色还早,城市里并没有多少车辆。坐在出租车上,不安的情绪一直萦绕着我,眼泪忽然弥漫了眼眶,脑海中却一闪而过父亲死去的情景。我的手开始颤抖了,我点燃了一根烟,我大口大口地抽着,出租车司机瞅了瞅我,但是没有说什么。
“妹妹仔,后面有辆宝马车一直跟着我们,是你家里人吗?”出租车司机大叔的圆脑袋朝窗外探了探。
我朝后望了望,确定了那是“坏女人”的车。
“你开快点。”我说。
“安全第一,我也只是混口饭吃,不是拍警匪片。”司机慢条斯理地说着。
我掏出一张100块钞票塞给他,坚决地说:“开快点!这钱给你。”
他没有说什么,接过钱,就猛踩油门。
不一会儿就把“坏女人”甩不见了。
车子开到美国领事馆的时候,却发现了大批游行的队伍。
“哎,这些学生哥又出来了。”出租车司机大叔摇下了车窗,抽起了一根烟。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你还不知道么?”大叔吐了一口烟圈,“美国佬把我们驻南斯拉夫的大使馆给炸了。”
“哦,那跟这些人上街有什么关系?”
“这些都是爱国学生呗。”大叔似乎见惯了世面,“这样的场景,我见过第二回了。”
我没有追问,透过车窗往外看,许多大学生穿着拖鞋,拉着横幅走在街头。人群中,我却看到了熟悉的你,没想到你那样冷静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鲁莽的时候。
我下了车,没等司机大叔喊话,我就冲了出去,走到游行队伍中,把你给揪了出来。
我怒气冲冲地教训你,你还理直气壮的,那一刻,我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我训了你一顿,然后就回到出租车上,走了。
而后,我又回到了荔枝湾。
面对着父亲的遗像,我哭得泣不成声。
然而,当天下午,阿花大妈打来电话,则把我打进了地狱:“慧慧,你快来省医院,你妈妈出车祸了!快不行了!”
听着阿花大妈那惊慌失措的声音,一股嗡鸣声仿佛锐利的钢条从我的耳朵直贯而出,直插脑髓。
当我赶到医院急诊室的时候,看到的是垂头丧气的医生和不知所措的阿花大妈。
我猛地铺上从急诊室推出来的移动床,拉开盖过头部的白毯,看到的是满脸伤痕、却不再有体温的母亲。
“你醒醒,你醒醒,快醒醒……”我记不得那一天最后是怎么挺过来的。
从警察那里,我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我的母亲是在老头的公司海富大厦门口出的车祸,当时,她追赶着一辆奔驰轿车,追到了马路,却被迎面而来的面包车正面撞倒。
在16岁的夏天,那一天,美国人炸了我们国家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三名记者死了,我的母亲——世上唯一的至亲也死了,而我也成为了一名孤儿。
那像是被活埋了的感觉,我被埋在土里,很久很久,满眼都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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