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莫嘉慧(2/2)
她点点头,似乎并没有让我说下去的意思。
“今天,我有点事,要早点走。”她跟我说。
那天她早早就回去了……她往右走,因为她的家好像在右边,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我往左走,因为我的家在左边。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
我们之间,很陌生,却又像是多年的笔友。
我们每个星期天的下午,不自觉地就走到那个路口,默契地等待着彼此的出现,然后聊天,聊诗歌、聊小说或者东拉西扯。
而平时在学校,我们又形同陌路。我很想问她为什么,可是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1999年5月9日,那是一个星期天。
几乎是一早起来,就听说了有学生走上街头游行示威。
“美国人把我们的大使馆炸了!他老母的美国佬!”一大清早,陈新伦就打电话给我。
“他妈的美国佬!”我也咒骂起来。
“听说大学生都去游行了。你去不去?”电话里的陈新伦有点亢奋。
“走吧。”
不过,刚挂了电话,班主任就打来了电话:“熙早,你可不要跑到大街上游行哦。”
“哦,为什么?”
“年轻人,不要冲动。”
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后,班主任就挂了电话。
不过,我还是和陈新伦约好,跑去看看——游行地点就在市图书馆附近。
我觉得我其实是个挺叛逆的小孩,我表面正统,其实骨子里挺反动。陈新伦说,我是个闷骚的人。
与北京的游行队伍不同,我们这里的大学生似乎还没睡醒。不少人,穿着拖鞋就举着个横幅出来了。不少大学生有气无力地喊着口号,当然队伍里领头的几个骨干学生的喊声特别来劲。
“他妈的,昨晚上被学生会喊醒,也没睡好。”一个大学生这么说。
我和陈新伦傻傻地跟上队伍,跟着那些大学生们一起喊,新闻记者一直在队伍两边拍照。警察叔叔也在一旁指挥。
经过那个熟悉的路口时,我一眼就发现了她,她也一眼看到了我。
她快步走上来,然后拉着我离开队伍,看得陈新伦目瞪口呆。
“你干什么?”我被她的阵仗吓到了。
“跟我走。”
我没有反抗,跟着她离开了队伍,她把我拉到那个街心花园:“你为什么那么幼稚?”
“我哪里幼稚了!”我很诧异,她给我这样的评价。
“美国人炸了我们的大使馆,我们在自己的家里,游行示威,阻碍了我们自己国家的交通秩序,妨碍了我们自己国家人民的正常生活,穿着拖鞋,喊着空洞的口号,宣泄不满,这不幼稚?”我从没发现,她的语言这么咄咄逼人。
“我那是爱国。”
“爱国!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她依然咄咄逼人,“美国人摆明是炸我们的使馆的,就是欺负你,因为你很弱小。”
“我们哪里弱小了?”
“不弱小,会欺负你吗?万事万物,弱肉强食,你想报仇,除非你足够强大。”她坚定而冷酷地说着这些话。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的,又是另外一个她——没有诗歌,没有小说;不柔弱,不……不童真。
我没有支声。
“没想到,你这么幼稚!你考虑过,你要是有什么意外,你的父母怎么办?我要走了,今晚有事情。”她说完就起身要走。
“等等!”我拉住她纤细的手臂,“我有事情要问你。”
“你说。”声音带有一丝不安,或者说是有点迟疑。
“你为什么在学校假装不认识我。”
“不为什么!”说完,她就走了。
这一天,我感受特别糟糕,挫败感完全占据我的心头。
当我跑回游行队伍时,陈新伦却已经走远了。随后,我也失望地走了。
第二天上课,《都市晨报》在班级里传遍了,头条就是昨天的游行,而在头版,大家都清晰地发现了那个激动喊着口号的陈新伦。而我,则因为被“坏女孩”拉开,而没被好事的记者拍到。
课间的时候,陈新伦便被喊到了年级长“小凤仙”办公室。
而这一天,我几次经过文科班辖区,确认了“坏女孩”没有来上课。而我真的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为什么每一次和她在一起,我都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呢?我们彼此称呼也就是“你我她”的。
不过,要问她的名字似乎很容易,因为她在学校是那么另类,只要我问,一定能够知道。可是,我心又有顾虑,我问了,大家会不会以为我会和一个“坏女孩”扯上什么关系呢?
原来,在我的内心里,还是会排斥她。
陈新伦从年级组长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上英语课,他是满脸灿烂的笑容走进教室的。
他一进教室,就获得了英雄般的掌声,走过讲台,他潇洒地摆摆手,然后叉着腰,学着领袖的模样,高声对大家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英语老师年轻,他一下子就乐了,然后假装一脚踢陈新伦的屁股:“就你贫!得先把英语学好了,才好去美国修理‘纸老虎’。”
“殷老师,你放心,我们这代人一定会打败美国人的。”陈新伦转过脸对英语老师保证。
后来,才知道“小凤仙”把陈新伦骂了一顿后,还是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这孩子还是有血性的。”
课间的时候,大家都围着陈新伦,听他讲讲他参加游行的“英雄壮举”。他眉飞色舞地讲着,讲得大家意兴阑珊。
看到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他倒是主动走过来,问起我:“你怎么跟她走到一块的?”
“谁?”
“少装蒜了,严熙早,你是不是还在我面前装?”陈新伦有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
“严熙早”,陈新伦喊了我全名,一个人只有很认真问你的时候,才会喊你的全名。而我似乎感觉到,我的答案对陈新伦很重要。
我大概明白他指的是“坏女孩”。
“只是朋友。”我脱口而出,我想“朋友”便是我和她最好的关系定位吧。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陈新伦继续追问。
“有一段时间了吧。”
“你可要对嘉慧好。”陈新伦继续说。
“她叫嘉慧?”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坏女孩”的名字。
“你是真会装,你这个腹黑的人!”陈新伦扯过头去,若有所思,然后慢慢地说,“她很不容易。”
我顾不上追究陈新伦对我的“人身攻击”,却对“她很不容易”很感兴趣。但是在那之前,我得知道她姓什么。
“呵呵!”我倒是很少看到陈新伦这么认真的时候,“她姓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陈新伦似乎突然又来了劲,“也是,一般人怎么会进她的法眼,她姓莫。”
“她怎么不容易了?”
“看来你们不是挚友嘛。”陈新伦笑着,就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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