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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废妃韫宸(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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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庄妃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就被带到了福宁宫正殿前。仿佛是算准了今日有这么一出,女子的发篦得很齐整,虽然上头零零落落没有一根像样的钗饰,但别出心裁地别了几朵她自己种的凌霄——从前去给她送膳曾看见过,可谓越女新妆出镜心,这样清新妆容却阴差阳错成了宫里头的独一份。我倒暗暗佩服她。

无论之前的事是不是她所做,我认识的德妃庄韫宸,她是唯一一个被打入冷宫后依然能把自己过得活色生香的女人。从不执迷耽溺于帝王的怜悯垂爱,也从不因为失去一切就自暴自弃,行尸走肉了却残生。

这是大宣的女子,她是大宣女子最典型的代表——活在世上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她所依附的男人,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庄韫宸就是庄韫宸,无人可替代。今朝失去一切,明日的太阳又是重生。

不施粉黛,不簪珠钗又如何?一枚耳饰,胜过金簪银珮万千。

是故,那枚翠绿如春水盎然的碧珥在素面朝天之下,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早有宫人认出,这便是她当年“残害帝姬”的证据。孟贵妃已然坐不住,双目如火星子迸闪,蛇蝎似的毒视她,怒得要滴出血来。

可那枚碧珥映着斜倚纱窗的日光,不偏不倚刺痛着她的眸。废庄妃满不在乎地半跪在地,衣裳很是齐整,可面容无不透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惹得三两年轻的嫔妃露出厌恶鄙夷之色。昭阳倒是静静凝视着她,希望得到些什么有用的讯息。

我盯着面前双耳炉淡淡寡烟,看几方彼此僵持。皇后想要说什么,也只是欲说未说似的抿了抿嘴,旋即就是沉默。皇帝似乎连多说一句都闲嫌失了身份,是故只是不耐烦地皱皱眉,阖了眼。苏绫便会意,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颇带了几分心有余力不足的怅然,开始正对庄妃亮了嗓子说话:“废妃庄氏,上前听问。”庄韫宸眯了眯眼,也不多说什么,要上前就上前,挪动几步,再次跪下。她瞧见了我,笑从双脸生:“小丫头这么久不见,那股子机灵劲儿倒一点也没变。我给你的那只珥可还好用?”宫人闻言变色。戴婕妤更是按捺不住,怒斥道:“你一个废妃,御座之前竟如此无礼!真是放肆!皇上,这废妃自己也说了,那只碧珥就是她给叶疏浅的,妾看不用审了。应该快快把两个人拖出去打死才是!”庄德妃面容清冷如月光入户,皎洁盈然。她只是静静转首,乜斜着深睇她一眼,带了极大的厌弃和不屑,一双美眸中有流光旋转。戴令曦被她盯得不自在,皇帝又不做表示,有些窘迫地转过首去。庄妃突然迸发一阵狂笑,如夜枭怒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我?我庄娘子见了故人问候一句有什么不妥,你哪儿来的资格插话?想当初本宫入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小门小户的墙角旮旯缩着把弄泥巴呢!”那一句骄矜自傲的“本宫”显然引起了几位年轻气盛的妃嫔的不满,戴婕妤更是闻之面目酡红,霎时尴尬。昭阳长公主还嫌不够热闹似的插上一句,“怎么?如今后宫这儿都是戴婕妤当家做主了,没瞧见皇嫂在这儿呢?皇兄还没发话,一个小小婕妤仗着自己生了个皇子倒越发猖狂没眼力见儿了,真不知是天生蠢笨还是狗仗人势这一说。”事实正是戴家依附于孟家,而戴婕妤又以孟贵妃马首是瞻的缘故,这话刺得戴婕妤像只鬃毛乱炸的猫。骤然被人揭短,她愈加尴尬,却也是敢怒不敢言。我觉得好笑,一个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引得众人又往我这边厢看来。我倒是不以为意,看就看吧,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止我一个。

昭皇后看不下去,一甩宝莲掐丝蝉翼的宽大袖袍,“都别胡闹了!说正事要紧。德妃,本宫问你,你那枚碧珥从何而来,对于当年的事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就尽数说出来吧。这回有本宫和皇上给你做主。”也难怪她如此这般说,当年庄德妃入冷宫时,她还是昭家的庶出小姐,徐皇后也还未事发。庄妃在掖庭时素听闻皇后贤明,乍闻其问倒也十分给皇后脸面,遂轻轻一笑,“贱妾知道皇后娘娘好意,可又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皇上不肯相信妾。认定了妾当年的东陵药玉是妖物。如今徐太医和疏浅都替妾开脱,说确实如此,皇上依然满腹疑虑——徐太医身出东陵不假,疏浅当年做贡造时游历望南东陵一带频繁也不假。可谁又能保证说他们不是妾买通的同党,合起伙来欺瞒君上太后,难保不落一个在掖庭还不知安分,想长袖善舞伺机报复的罪名。说到底这样的稀罕物,毕竟少人识得,任谁也会说是妾的蛊术妖法。妾的外祖过世多年,不能替妾证明什么。我庄家早已破败,门庭冷落。单靠妾一人又如何洗得脱。说到底还是看皇上信不信得过妾,至于别的,妾也没有那个本事。”皇后一时语塞,求助似的看向皇帝。皇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对着庄妃道:“你的意思,是朕的不是?”庄妃一撩耳边飘摇碎发,口吻云淡风轻:“岂敢。只是世上无人无法能证明妾的清白。”她抬头一望,一眸清泉上漾着白月光:“皇上,恕妾多嘴一句,古来后宫便是是非纷纭众集之地,今朝这般海内升平,也不能免过。妾是残败只之身,可在掖庭倒也能靠自己的本事活得好好儿的,虽说荆钗布裙,粗茶淡饭,可妾这心里头太平。妾宁愿在掖庭待一辈子。事情过去这么些年,妾已经过了哭哭啼啼求人的年纪,也不再需要别人证明当年妾是否做过有伤淑慎的恶行。淑慎早已大好,而妾也在这儿说一句:太后和帝姬昏厥,不是妾做的,这一切也和疏浅那丫头没有任何关系!她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这药玉的作用。我当年赠她也仅仅是为了防身而已。妾说完了,妾无法自证清白,任君处置,也不后悔。”她说完叩了三叩首,面容沉静如水,长袖一挥,带着些仿似将门侠女的豪气般澹然一笑。等候发落。

双耳炉的香雾燃尽,了无痕迹。

皇后眼中伤感悲凉之色如凝聚成阴云密布般喑哑。

登时成了疑案,无人能解。处事老辣熟稔如江春,亦是无可奈何,苏绫有些无助,尴尬望向了帝后。

皇帝并不说话,仿佛刻意等待什么。

须臾,角落里传来稚嫩的童声:“去看看皇祖母如何了不就好了?废庄母妃如果真是要害猗兰姐姐和皇祖母,怕也不只是蜻蜓点水,就昏厥一下那么简单罢?”

是锦瑟?我唬了一跳。钟美人忙捂住她的嘴。

皇帝沉着以对:“你让她说。”

钟美人有些讪讪地松开女儿。锦瑟低下脑袋,反倒不敢多做言语。只是紧盯着蹭来蹭去的足尖,小声嗫嚅:“要做就应该会做的狠绝吧……不上不下吊在半空算什么事?难道皇祖母还能安然无恙吗?”这一下点醒了皇后,她转向皇帝,福了福身忙道,“是,锦瑟说的不错。德妃没有陷害淑慎的理由,要做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至于连带疏浅,妾想来更是不可能。疏浅是个聪慧的,又是大娘娘带出的冷宫。如何会听之前不相识的德妃的唆使去害大娘娘?皇上,此案看似难以推敲,其实疑点重重。不如妾亲自命人去一趟东陵,遍寻名医瞧上一瞧。”皇帝面色稍霁,先前与德妃交好的几位嫔妃都暗自松了口气。皇后也稍缓和些许,不再那么紧张。

可我知道,当年主审德妃案的正是皇帝。皇帝年轻气盛,又因此玉实在太过蹊跷,把庄德妃废黜。如今以他的机心,他的帝王身份,怎么会承认自己当年是自己的错?

冷汗涔涔。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皇帝轻笑拉起皇后的手,“沅兰说的不错,到底是朕亲选的皇后。就按你说的去做,朕亲自拨人给你去查。既然太医说母后无事,那么朕也放心,勤政殿朕实在是抽不开身。虽说案牍劳形,哪比得上你可心。可朕也得去。这儿的残局就交给沅兰你了。”说罢起身,江春连忙扶了朝外走去。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众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也顶着一头雾水见礼恭送了。皇后更是错愕,那只被皇帝轻拍抚摸过的右手还愣怔地停在半空。半晌回不过味来。孟贵妃一见扳不倒我,那秀丽的鼻都气歪了。雨水把头低得很低,不敢直视我。

“叶疏浅,你随朕来。”

“欸?、嗳……嗳!”我正发傻呢,忽的他一拧头唤我,刺得我一个激灵。忙不迭应了,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跌着趔趄跟上。我已顾不得皇后怎么审德妃,匆匆摘下头上的碧珥递给皇后,深深行了一礼。这才匆匆告退,小跑着去追皇帝。

2.冰冷的高殿,宝相庄严。那个御座上的男子,就这样静默地睥睨着我。

良久。

他倒也不说什么,只是默然拿起杯盏喝一口:“月盈缺。这是你去岁才制的。果然,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比你的茶更好了。”

我不解,“是,多谢皇上。其实皇上明白,当年汤家的茶水才是凤首。奴婢贱茗不敢忝居。”他笑笑:“你不用套朕的话。”

“岂敢。”

“你不敢?你可是一次一次把朕当刀子使,天底下有谁的胆子大的过你?”他放下茶水,口气听不出任何喜怒。

我不卑不亢,“所以皇上要把奴婢拖出去砍了吗?”

“你觉得呢?”他含着意味不明的暧昧的笑。

我不惧,反对着他咧齿笑:“那也得先安个罪名才好下手。欲加之罪,必先冠以词。这一套,皇上是做惯了的,应该比奴婢轻车熟路。”

他皱眉,“放肆。你当真不怕掉脑袋?”

我并不在乎,同样衔了一缕深意的笑容,“皇上不会杀了奴婢。如果真要杀何必拖到今日?说来奴婢不识好歹也不是第一回了。”

他不说什么。只是含着不明用意的微笑逼近我的眸,声线调高了几分:“出来吧。”

我心下疑惑,脸色微变。怔怔往他身后瞧去。帐帘后出现了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男子,面容清俊,两颊瘦削,眉目英挺。蓦然,遥远的记忆乍然跃出原本沉寂的水面,从远方款步翩跹而来,漫涌起一股又一股温热的清流。于是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我几乎是惊极,扶着起伏剧烈的胸膛,险些没叫出声来。

是……是叶疏微!

我惊惧失声:“哥哥!”

绝不会看错。脑中描摹的身形修长玉立,面带温柔——与他完全相符。我舒云意虽然没有见过这叶疏浅所谓的兄长,却也在她未死残余的片段脑海中拾遗到了些什么。还算辩识得出。

他看见了我,并没有十分震惊。只是带了安慰与怜惜的笑如和煦暖阳,似乎早已经知道“我”还未死的讯息:“阿浅。”皇帝直起身子,“你哥哥也确实是将帅之才,在十万众卒中也算得上凤毛麟角,这才能在元陵一战中立了大功。是朕之前疏忽了,没有及早发现。不过朕之所以暂时按下不提,也是因为叶家的缘故。”我心下酸楚,“皇上打算如何?”

他笑笑:“你这么聪慧,怎么不猜上一猜?”

我沉吟片刻,却是答非所问:“奴婢私心猜想那次舒大人来时的用意——无非是向皇上请辞,饶奴婢一遭,也有可能请皇上将奴婢归于舒氏门下。顺带将那半枚玄武符归还。皇上,您早就算好了。”他抚掌大笑,不置可否。叶疏微表情凄楚:“是。皇上的意思,是想让孟家自投罗网。”

我算是明白了,皇上早已知道太后想剪去他的羽翼,其中就包括孟家。那他就顺着她的意思,只是下一个要处理掉的未必不是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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