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双凤(1/2)
是夜,月氏皇宫中徽宜院灯火幽幽。天空中乌云消散,冷星闪烁,连同院子里的花草都仿佛是洒了霜一般,瑟缩着脊骨,一点绿色也在夜中隐去,黯淡无光。一切一切,正如这位贬为庶人的公主的心境,如今不过是遁入空门的道姑了。
远处琉璃灯暖着路边的金菊,徐徐而来的,是身着数十年前的深紫团龙牡丹纹南珠扣公主服制的女皇陛下。那衣裳已经是多年的物件了,再精心保养也泛着旧的退却些许光泽的粗糙。
宫人跪迎她进去,玫德将先帝的画像挂在正堂,带着诸人退出去。
女皇走到先帝的画像前,跪下拜了一拜,复起身看着跪在神像前认真念着经文的人道:“裳嵘殿下,父皇画像在上,你也不愿拜见他么?”
神像前的人一身浅灰道服,手持念珠一串,拂尘一把,五官深邃,却极显苍老。她站起身来,对着女皇行礼道:“出家无家,贫道明空,见过女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皇就着桌前的位置坐下,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朕记得,父皇遗命,令朕好生照顾诸兄弟姊妹。为了这道遗言,你在吴州安然过了几十年。如今,你倒是不愿认他了,也不知是否是当年过于宠溺幼子的缘故。”
明空眼神突然被什么击中,哽咽道:“贫道出家多年,前尘往事,早已不再记得了。”
女皇倒了两杯茶在桌上,自己饮了一杯。复放下茶杯道:“站着累,你且坐下,这茶是从前你在时常备的,也尝尝今年的新茶可有旧年的滋味。”明空拜了一拜,坐在她的对面。见她坐下,才道:“朕知道许多事你不愿想起,莫说你,这些年来,许多事朕也希望尽数忘了。可是午夜梦回,却还是能见到他们,一个个的流着血指责朕。如今朕已经是五十有余的人了,这梦境里的人,不少反曾了。”
明空亦是不动茶杯:“陛下若有噩梦,可请御医调制良药调理身体,再请诸神庇佑。陛下自有东来紫气护体,想来如此,亦可大安。”
女皇看着她的眼睛,灰蒙蒙的仿佛盖了一层灰的霜白:“朕自己做下的事,无需劳烦诸神庇佑。有怎样的因,便有怎样的果。噩梦再多,也是朕该受的,既是该受的,就没有逃避的道理。这些许年,只知你过的安分守己,却不知你过的是否称心如意。”
明空攥着念珠道:“劳陛下挂念,明空身在栏外,不受凡俗之事倾轧,甚是自在。”
“远离权力倾轧,的确是件轻松的事。你本就不擅权谋,过往也不过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不比端硕公主与十二皇子,狼子野心。”
明空双手颤抖,似有愤怒道:“陛下方才说,景帝遗命令陛下照顾诸姊妹兄弟,怎的要将他们首级以示军中。后株连甚广,皇族中人剩得几个?”
女皇见她情绪激动,复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往年旧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年轻时不觉得有什么,老了骤然想起,反而积了泪光,缓缓道:“我还记得十二皇子出生之时,雪白粉嫩的一团,那么可爱。我们是最喜欢他的,时常去看他。父皇老来得子,更是疼爱至极。我本给了他们最后的机会,可是他们身后的势力不愿妥协。端硕更是恨我入骨,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当年朝中老臣众多,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金吾卫也并不全效忠于我。我太需要杀一儆百,震慑天下人了。所以,将他们逼至西海,叛军全数沦为海鬼。后来高僧超度了整整三年,任然没能超度哪里的亡魂。做了便是做了,我无必要为过往的事辩解。如今四海升平,国力大胜祖母在位时,也算对得住列祖了。只是如今子女多了,反而生出许多害怕来,生怕他们走了我的路。”
“你如今身为人母,倒是怕子女反目了。焉知这世上是没有报应的?”
女皇看着她,并无畏惧:“朕不畏惧,朕做的事朕自己心里有数。报应不爽,也是朕该受的。”
明空由愤怒转为冷笑:“陛下好胆识,真乃当世巾帼也。那么明空也有一问,陛下可否说明,父皇驾崩可是你的手笔?后宫七十二妃全数殉葬,可是你的旨意?”
“天下人都这么想,也难怪。父皇驾崩,非朕所为也。后妃殉葬,的确是朕的旨意。当年朕的确不是最受看重的,甚至在朝中实力与诸兄妹相去甚远,然谋害父皇的正是端硕公主。她企图乘乱登基,并同意册封十二皇子为储君。朕的确是运气好捡了个便宜,父皇精神崩溃,毒药渗入肌理,不愿相信他最喜欢的孩子这样算计他,当着诸臣的面,传位于朕。得了金吾卫后,朕就秘密控制了满朝文武。你与驸马质疑朕,不惜兵鉴。当时,他二人欲在你之后,屠宫即位。”
明空仍然是愤恨:“纵然他们二人有谋反之心,陛下大可将他们监禁一生,不放出来便是。后宫妃嫔,到底也算陛下庶母,怎得尽数殉葬?”
女皇饮下茶,叹气道:“朕若不杀他们,就会有第二场谋反,第三次谋反。战乱祸延,百姓何苦遭此劫难。且,卧榻之侧,怎容酣睡。至于后妃?朕从下就见母妃愁云惨雾的面庞,十数年来我过的并不安稳。到底她去了,可是纵然是去了,那些寒冷备受欺凌的日子还是时时浮现在朕眼前。所以,朕殉了后宫妃嫔,追封朕的母亲为景纯皇太后。如此,朕心里才好受一些。”
“到底陛下也是为了一己私欲,背信父皇,屠杀庶母。”
女皇复道:“父皇为了保护她喜欢的孩子,不惜让朕远去秦国,朕的母亲也不疼惜朕。多年委屈,朕如何能不一朝尽数发泄?手持天下权柄,讨不得这点委屈么?朕方才说了,报应也好,地狱也罢,朕无所谓。”
明空冷笑道:“陛下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自然是无所谓。只是陛下性子阴冷反复,连先帝遗命也不顾及一二,怎知未来不会报应到子女身上。”
女皇并未因为这句话感到一点愤怒,口吻仍然是淡淡道:“你修行这许久,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报应么,你我何尝不是父皇的报应。无论史笔如何粉饰父皇当年的行径,后世如何夸赞父皇的恩德。到底能骗过我们这些看在眼里的人么?”话毕,女皇起身走到先帝的画像前,房中灯火印着两人的衣衫,冷灰深紫的颜色衬托着二人日渐苍老的脸庞,悲凉不已。
女皇看着画像,拜了一拜,须臾又道:“父皇,你如何得的江山,女儿亦如此。也不知是否是报应。你既想世世代代将帝位传给儿子,还搬出江山稳固的借口来。如今你看着月氏山河万里,可有因为朕是女子之身而有所动荡?”
明空听得这话,惊讶与疑惑油然而生:“你胡说什么,先帝何曾有这般想法。污蔑先帝,也不怕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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