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丽影（一）（1/2）

民国五年，春，锦州。

春天刚刚探出半个脑袋，催熟了杏花，催肥了水鸭，也把德新老爷家的厨房填得盆满钵满，箩里筐里堆得扎扎实实，厨娘们里里外外收拾个不停，笑容里飞出了花。

此时，德新老爷正靠在他的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核对券契。融融春光洒在他的脸上，整张脸都显得无比慈祥，可他的心里是厌烦的，剩下的这些人都是他疲于应对的。

“老爷，去年的年成实在不好，地里的庄稼旱死了三亩，老水牛也拿去抵了旧债，还请您发发慈悲，小人的女儿实在……”说到这里，佃户哽咽了，以头蹈地，没两下额间就黑红了一片。

“罢了，你就等到秋月，来为我的枣园扑枣吧！”德新挥了挥手，“下去吧。”

佃户千恩万谢，抹抹额头，溜了出来，一出门，便看见她的老婆紧紧地搂着小女儿，哭哭啼啼。他的心突然一疼，歉疚地伸出手，揉了揉女儿的脸，像别的父亲那样。他的女儿太小了，才九岁，卖给大户人家做奴仆，他也是不舍得的，多亏伍老爷心慈，才让女儿免于这不幸的苦难。他扭头看了看高悬的匾额，心里充满感激，为了庆祝，他决定先去打一壶好酒，然后赌上两把过过手瘾，想到这里，他感到异常的愉快，说道：“走吧，孩儿她娘，别哭了，咱闺女不卖了。”

正说着，一个冒冒失失的后生迎面向他撞来，撞得他胸口发闷，眼冒金星。那后生穿青布长衫，脸色苍白，提了只破烂皮箱，皮箱撞开了口，掉出一本旧书和几个银元。

“没长眼呐你！”佃户骂道，突然，他的眼窝里放出亮光，扑在地上疯狂捡拾一个个白色的银元和黄色的铜板。

“抱歉，那是我的银元，请还给我。”后生开口道。

佃户听了，竟也毫不心虚，冲他老婆挤眉弄眼一通，问道：“是从我腰间掉出来的，孩子他娘，你说是不是？”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想到卖女抵债呢？”后生看着他，两条胳膊交叉，抱于胸前。

“罢了！罢了！我不要了！”佃户看看女儿，又看看银元，一狠心，将银元尽数掷到地上，拉起他老婆，不敢再多看那些银元一眼。

后生蹲下身子，把它们一一拾起，重新合上皮箱，站在门前，仰头望着匾额上两个粗劲的大字——伍府。他撩起长衫，踏过门槛，一切都还是儿时的样子。

“表少爷！是您吗？不是说明天的船，怎么这会就到了？一路上累坏了吧？都长这么高了！老爷看了，准高兴！”阿福接过箱子，高兴地说了一路。

“舅舅人呢？”

“在后院，打发那些个叫花子呢！”阿福瘪了瘪嘴，低声说道，“老爷也真是的，老实人本本分分地交租子，倒让那些好吃懒做的泼皮无赖占尽了便宜！真叫人心里不快活！”

“这就是福叔你不对了，舅舅这是在‘市义’呢！你不学冯谖为孟尝君买仁义，反而在背后议论，哪有你这样的办事的？”后生笑着说。

“什么义不义的，我就是替老爷不值，您啊，就别跟我说大道理了！”阿福也笑了。这位小少爷离开的时候才这么点儿高，如今也长这么大了，人这一生，岁月蹉跎，也总有欣慰。

“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