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3章 “正确”(2/2)
白须老人不想去判断他是自谦还是掩饰,只是慢吞吞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精心准备、寄予厚望的神傀,为何在战场上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因为不是只有我们有准备,景国这一次也祭出了道兵。”涂扈回答道。
“神傀比道兵差在哪里?”
“成本。神傀的制造成本太过高昂,一场战争下来,损失难以承受。景国制造道兵的历史更悠久,成本更低,积累也更多。”
“我们是输在了财富上?”
“财富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现在你还坚持,这条路走下去,是对的么?”
“我深信不疑。”
老人单手抚心:“请为我这个老头子解惑。”
涂扈肃容道:“战争是人的战争,也是钱的战争。在现如今的战争里,人的比重仍然超过钱的比重,但它不会一成不变。
修行世界发展多少年到现在,人的成本已经不能够再降低,傀儡的成本却还拥有很大的缩减空间。事实上,现在神临以下层次的大部分战争任务,已经完全可以被傀儡取代。所以为什么说,景国对墨门的入局那么警惕?
齐夏战争您也知晓。齐国的戎冲楼车、棘舟、紫极之征……哪一样不是影响战争局势的存在?
景国与咱们大将军同名的虓虎战车,在战场上绞杀了多少草原儿郎?
现在的战争与以往大不相同。
时代的浪潮已经席卷过来,不会为任何人停步。哪怕你没有犯任何错,但没有跟上时代,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墨家力量对战争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强大。而真人层次的傀儡,墨门也早就试制成功。一旦他们制造出真君级傀儡,战争的格局就会彻底改变。”
他这时候所说的大将军,自然是身兼王帐骑兵大将军一职的宗室强者赫连虓虎。
但白须老人所听到的重点,显然大有不同。
“真君傀儡?”老人摇了摇头:“绝无可能!”
涂扈叹了一声:“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
坐在篝火前的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睛略略一抬:“你捕捉到了什么情报?”
涂扈道:“我当然觉得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成功,不然我那么多年的修行,岂不是一个笑话?但想到这是钱晋华要做的事情,我又不得不承认,它总归会有几分可能。”
他所说的钱晋华,正是墨家当代钜子的名字。相较于历代墨家钜子的低调收敛、潜龙藏渊,钱晋华几乎是最张扬、最有名气的一位钜子了,不过名声却是偏负面一些。
“钱晋华要造真君级傀儡?”老人眉头紧锁:“当年饶宪孙一意孤行,推动臭名昭著的启神计划,结果得不偿失,几乎导致了墨家的衰落。他也由此退任,后来战死于虞渊。钱晋华这边好日子才过了几天?”
饶宪孙是墨家前一代钜子,正是在他的推动下,诞生了“天志”、“明鬼”、“非命”这三尊真人级傀儡。
墨家也正是在他的领导期间,声势大衰,已经明显落后于其它显学。
但总体而言,他的名声还是要比现在的钱晋华要好。毕竟他生前很是做出过一些大事,最后死得也很壮烈。
涂扈道:“外界反对,内部也反对,历史殷鉴未远,他还能保有这种勇气、这种野心,难道不是难能可贵吗?所谓‘举世非之而自我,是真人。’更可怕的是,在这种内外交困的环境里,他还能够坐稳钜子之位,一步步推动他的计划。我认为钱晋华很了不起。”
编者不名的奇书《朝苍梧》中,创造性地提出“真人九则”,“举世非之而自我”正是其一。
也正是因为这本书,洞真修士才被称为“当世真人”,可见其影响力。
白须老人沉默片刻,说道:“此人声名狼藉,人言墨家之精神失落,皆自此人始。想不到伱对他有如此评价。”
钱晋华又称“铜臭真君”,名声很是不好听,在这等层次的人物里,几乎是唯一一个被大范围贬斥的。不仅外界很多闲话,墨门内部不服他的人也有很多。
墨家正是在他的主导下,开始全面商业化。现在渐成天下制式标准的墨家储物匣、千里传声匣,乃至于各式各样的傀儡,都是在他的推动下,得以现世通行。
很多人都说,他应该是商家真君,这辈子完全是掉进了钱眼里,把墨家的精神忘了一干二净。
还有一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说钱晋华其实是商家演变墨家的棋子,这局棋下了几万年,钱晋华不过是成果之一。最终目的是以商替墨,成为新一代显学。
放眼天下,真没哪个宗派领袖,会如钱晋华一般,被那么多人骂。关于他的种种骂名,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随便数个几百条都不会重复,几乎可以结集成书。
便是远在牧国的这位白须老人,对其人也是很明显的不以为然。
涂扈却道:“人们还说,墨家之衰落,皆自饶宪孙始。但墨家积重难返,岂是饶宪孙的责任?早在那位伟大存在离世时,隐患就已经埋下。只是山崩的那一天,刚好落到了饶宪孙的头上,就成为了他的罪过。其实若非饶宪孙力挽狂澜,钜城早不复存,墨家也早被吃干抹净。所谓人言,不过如此。要我说,饶宪孙分明是新历以来,墨家最优秀的一任钜子!而现在的钱晋华,已有青出于蓝之势。”
白须老人又沉默了,沉默得只有火盆里哔剥的声响。
他们聊的是墨家,又岂止是墨家?
“你无所不知。”白须老人重复道:“我愿意相信你无所不知,也愿意相信你比我正确。”
“涂扈不敢说自己绝对正确,但了解得越多,距离‘正确’,总归是更近一些。”
白须老人道:“也是,你连幻魔君的假面都能揭下,能力还有什么可以让人质疑的地方呢?”
涂扈道:“摘下幻魔君的其中一张假面,在我看来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极大地降低神傀成本。如果只是为了证明我的能力,我不会选择幻魔君做对手。”
白须老人终是无话可说。
怔怔看着跳跃的篝火,问道:“大祭司的死是个意外?”
涂扈只道:“南天师应江鸿的实力,一直是四大天师之首。我认为谁都不应该小看他。”
“至高无上的天神,难道可以被小看吗?”白须老人喃声问道。
“当然不可以。我们必须时刻对天神保持尊重,必须一直坚固信仰。”涂扈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南征中域,就是为了帮助伟大的神灵苏醒,不是吗?但是我们失败了,北宫大人也为此牺牲。我认为接下来我们应当更谨慎。‘新修的牧场,经不起第二场白毛风’。”
他最后说的是草原上的谚语。表示一个势力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接连遭受重大挫折。第一次伤筋动骨,第二次……家破人亡。
白须老人没有再抬眸,只是道:“我太老了,很多事情我看不明白了……进去吧,陛下在等你。”
涂扈对他恭恭敬敬地一礼,便从他身边走过。
火光在华丽的祭袍上移动着,从身前至身后,隐进黑暗里。
恍惚某种权柄的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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