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⑧章 ∞(1/2)
可能你发现了。
在左上角,就在章节号上,有个特殊的符号。
它时不时像你家调皮的邻居一样突然出现,好比楼上搬家具,楼下打孩子,门外送快递的杂音一样。
你会疑惑,它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有什么潜在而晦涩的象征吗?
我要告诉你。
——并没有!
你不要往奇怪的方面去联想。
791010891578。
这是目前出现的特殊数字。
其中7和9,79这个数代表金元素的原子序号。
金的单质为黄金,是人类最早发现的金属之一,比铜、锡、铅、铁、铝都要早。
它也是伍德·普拉克头发的颜色,仅此而已。
后面的1010,是欧洲总面积1010万平方公里。
然后是89,指八月九日,罗马帝国皇帝瓦伦斯和东罗马帝国皇帝伊琳娜女皇在这个日子逝世——
——相隔四百二十五年。
——圣经中的列王总共传了二十代,从所罗门王建立圣殿到西底家毁灭圣殿,一共四百二十五年。
以及后边儿的1578。
指新约圣经的五百七十八个预言,它的最后一卷是《启示录》。
在578之前还有一个特殊的1。
它的章节名称是【一只闪蝶】。
是的——上边都是我胡扯的。
拥有特殊字号的章节号只和闪蝶有关系,仅此而已——你相信我呀。
以后还有类似疑问的同学可以自行发散思维,我不负任何责任。
……
……
公元二零零零年记。
陈小伍和家人住在四十五平的老屋里。
这个小男孩歪着头,刚从小米枕头上惊醒。
屋子的装修样式老旧,没有地砖,地板上还留着父亲从厂房带回来的油漆污渍,已经上了年头。
二十来寸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教育频道的儿童动画节目。
小伍立刻让电视机吸引去视线。
父亲喊他吃饭,他没有理会。
家中的奶奶端来饭菜,放在狭窄客厅的小餐桌上。
头顶的吊扇转了一圈又一圈,有蚊子在耳旁嗡嗡作祟,也没法把小伍的注意力给引开。
年幼的他完全沉浸在像素和晶体管构筑的幻想世界中,无法自拔。
直到一只闪蝶落在阳台的石栏上。
它停靠在阳台外的两根竹竿晾架中间,不偏不倚。
它是那么漂亮,漆黑的翅缘,靛蓝色的大翼,二十颗眼纹像是天空一闪一烁的星星。
小伍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明天的作业还没写。
“喔……来了来了!”
……
……
公元二零零六年。
这一年,小伍刚刚进入初中校园。
他需要搭上半小时的公交车赶往学校,偶尔父亲会和他谈心,这种父子之间的沟通交流也在公交车上进行。
要问为什么?
父亲说:“老师和我讲,你不爱说话,整天呆在教室里,也不喜欢和同学玩,我带你坐车,只要两块钱就能把这座城市看个遍。”
小伍拄着下巴,看着窗外,不说话。
父亲又说:“我和你妈妈离得早,爷爷走了以后,这个家就是支离破碎的,是我没有钱,没有办法。我们厂里有好多这样的家庭,改制下岗以后,好多三四十岁的叔叔伯伯都变成单身汉了,你好多同学也是单亲家庭了。没有细伢子(小男孩)像你的,我有时候会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伍:“我没病,爸爸。”
父亲的神情变得焦虑而暴躁。
儿子的态度依然平静和冷淡。
窗外的街景飞逝而过,跟着公共汽车的走走停停,在站台的芸芸众生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烦恼和欢愉。
小伍想,他们都在路上,都在旅途的半程。
“这样,那我喊你去和小妹子讲几句话,你会害臊不啦?”父亲提了个馊主意。
小伍直言不讳:“不要讲怪话,爸,我不像你。奶奶和我说,我的眼睛长得像妈,都有散光,左眼看不清东西。”
“嘁,那你还不肯戴眼镜!”父亲变得洋洋得意,但他不知道,散光这种眼疾,靠戴眼镜是没法治疗的,于是乎又开始散发文盲的言论:“你老子我以前十岁就晓得谈恋爱咯。”
小伍:“按刑法你现在要判几年?”
“你!”父亲的手高高抬起,却舍不得打家里的独苗:“你啊!你……你!你怎么是这个样子啊!?”
小伍听来心里不好受。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生命中最重要的“前文”沟通,尽管这本书的“后续”几乎与“前文”无关。
在二十一世纪到来时,他的人生有关于父子关系的一切,都被巨大的割裂感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看过许多书,读过很多故事。
他想先有了大仲马的《三铳士》才有小仲马的《茶花女》。这对父子生在一个时代,这很合理。
面对父亲的质问,小伍本来想倔强地答出捅穿心窝的反问。
“我就是这个样子了!怎么了?”
但这句话到了嘴边,都咽回了肚子里。
变成中式哲学里圆滑变通的另一种语言。
“爸,你看那个是东方凯旋门吗?”
他指着市中心的老牌坊,强要父亲去看一家夜总会的招牌。
父亲望着霓虹灯牌,陷入回忆而喃喃自语。
“哦!是的!是的是的!我下岗以后,自己搞柴油机厂赚了不少钱,天天带你娘老子来这里唱歌,哎呀你不晓得以前你爸爸有多厉害……
……在八几年的时候哈,我刚认得你娘老子还没多久,她还是个农村姑娘,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妹。”
这一段小伍已经听得耳朵生茧,父亲反复说过无数遍。
不过中年人的谈资就是这样,每每说起往事时,心中都是风光无限。
父亲变得眉飞色舞,一下子就开心了。
“我带她到裁缝铺,每个礼拜给她做两套衣服,哈!那个时候都喊量身订做,是时装嘛!现在你哪里找得到这种门店哦!”
小伍漫不经心,父亲说一句,他就“嗯”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父亲:“你娘是长得好看,原来有个上海下乡的女知青跟我好,我都不稀罕的。就喜欢你娘晓得不?”
小伍:“嗯嗯嗯,你说的有道理。”
父亲:“后来我就教你娘打牌,扯字牌打麻将嘛,她学的飞快,我都比不上她了。我托人把她送到酒厂里去,又怕她吃不得这个苦,每天就花六块钱雇人代她上班。你看那时候我有多疼她。”
小伍:“嗯……”
谈到此处,父亲的情绪变得低落。
今年父亲四十三岁,小伍十三岁。
在小伍六岁时,父亲与母亲离婚。
“后来一起合伙的厂也倒,我听了你娘老子的话,去南下打工。买出租车拉客……你娘是真的坏!”话说到这里,父亲开始变得歇斯底里,“我才开车一年,她又讲不搞了不搞了,我听她的,不开车了。结果她带着她老弟,也就是你舅舅,背着我把出租车卖了,钱也没给我。那一屋子人都坏!”
“我记得这事儿。”小伍补充说明:“那个时候我五岁,你俩吵了一架,还把家里的杯子摔了,妈妈的手腕不知道怎么的开始流血,你又怕她伤着碰着,不再责怪她。”
“是的咯!”父亲想着,一拍手:“我就是宠着她。”
在那之后,爷爷突发脑溢血离世,父母离婚。
奶奶在原来的单位还是厂工会主席,跟着卸任退休。
妈妈跟着改嫁,听说是在离婚之前就找好了下家。
一切顺其自然。
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四十五平的小房子里。
直到今时今日——
——小伍指着终点站的站牌。
“我们回去?”
父亲一溜烟蹿下车,拉着儿子往郊野荒废的建筑工地跑。
“我尿急……”
小伍嫌弃地说:“你也不能随地大小便啊。”
父亲满不在乎。
“这有什么的!又没人看见!”
在星星和月亮的注视下,在一只闪蝶的注视下。
小伍沉默不语。
父亲盯着小伍的神态,心中开始产生恐慌。
恐慌的源头来自这个儿子。
自小到大——他好像从来没有撒过娇。
哪怕一次,不论是和这个父亲,或是和家里的老人长辈讨要过任何玩具零食什么的。
家里很穷,如果这个小孩子不主动提要求,父亲他原本倒也心安理得,省去了不少麻烦。
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却有种极大的恐怖感灌进了父亲的心房。
小伍问:“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事?”
父亲终于是开口试探,想问清楚。
“崽啊,我问你哈……
……从小到大,你好像从来没撒过娇,我有时候把你送到你娘老子那里住,你好像也不和她撒娇,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个问题,小伍自己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只能说——
“——习惯了。”
等父亲撒完尿,父子俩又搭上了返程的公交车。
他们享受着两块钱往返的廉价旅游,享受着这点穷人的“眼界”。
……
……
公元二零零八年。
在热闹的高中学校里,在炎热的篮球场里。
因为一个篮板球,小伍撕开了裤裆。
这是很尴尬的事,非常非常尴尬。
对于青春期时荷尔蒙旺盛的男孩子来说,基因竞优是源自**不变的根性。
于是这件事成了伙伴们的谈资笑柄,哪怕它本身没什么好笑的,小伍也难以理解笑点在哪里。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跳起,他挂靠,他七分裤的松紧绳牵绊在队友的纽扣上。落地时裆线开裂,撕出一道口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黑色平角裤,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它与七分裤的色差。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它像是闪蝶扑打着翅膀,逐渐掀起了一阵风暴。
就在带着怒音的尖叫里!——
“——小伍!你裤裆开啦!哈哈哈哈哈!”
有人起了这么一句,就立马有人跟上。
就是这么简单,可能你不会承认,但残酷的普世价值观的范式喜剧里,大多数演员都处于痛苦且尴尬的境地才能引发观众的快乐共鸣。
笑声像是瘟疫一样传开了。
小伍没有做出什么回应,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在细细思考着这个“开裆”的客观事实,并且要回到宿舍,找出解决办法。
他赶往宿舍的路上,裤子因为宽阔的步幅几乎裂成了裙子。
他看着宿管异样的神情,看着沿途校友捂嘴偷笑的脸。
他不难堪,也不在乎,只是心中还有疑问,要想出原因。
——为什么他们会笑呢?嘲笑毫无疑问是一种攻击行为。
一个疑问,变成了很多个疑问。
——假定一个人遇上了麻烦,处境不妙。在群体中变成了异类,表现出弱势的一面,才会遭受攻击和驱逐。
——按照homo(人属人族智人)的定义来说,人是一种群居动物,在认知事物时会依赖天性选择适合群居的同族。
——天性的部分包括生活起居、出行、饮食、文化、语言等等行为习惯,人会认可熟悉的一面,用自己当做尺子丈量别人,比如我能做到的事情,别人也理应要做到,好比每天每人都应该要交给老师的作业。否则在潜意识中,就会发生分配不均的冲突。
——我并不是个合群的人,假定“撕开裤裆”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在homo群体的认知里,一个处在成长期的个体如果表现出【撕开裤裆】这种体征,那么这次事件对群体来说就是陌生而且难以理解的,是不符合【群体标准】的,当然要进行攻击。
想完这些,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又多了点奇怪的知识。
这些东西没有贬义或褒义,按照唯物辩证法,他决定做个简单的试验,来证明这是事实。
就这样,小伍没有脱下开裆裤,就这么往上套了一条完整的裤子。
他跑到室友面前,开始人类迷惑行为。
“你看我的裤子!”
室友疑惑:“怎么了?”
小伍脱下外裤,露出里面破破烂烂的开裆裤。
室友又惊又喜:“哇!你这是干嘛去了啊!”
小伍提起裤子,仔细观察着室友表现出来的情绪动态。
室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渐渐开始警惕。
“干啥呀?”
小伍:“我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劈裂了裤裆。”
室友恍然大悟,表情也从警惕慢慢变回心安理得。
“哦!这样啊!”
小伍又把裤子揭开。
室友果然大喜。
“哈哈哈哈哈!玩呢?什么招能玩成这样?”
小伍提上裤子,实验很成功。
暂时能得出以下粗浅的结论。
——大部分homo(人属人种人族)的社会行为,都会遵循身体的信息素和电信号而做出反应,就算后天教育也很难根除。
——举个例子,教科书上会写“看见苦难时,要有同理和共情的心,并且施以援手。”
——但是刚才没人来帮助小伍,哪怕给他清凉的裤裆盖上一条遮羞布,给他一件外套也好,系在腰上挡一挡也行。
——那么可以得出一个更加粗浅的总结。
人,除了在思考时与野兽有别,放弃思考时更偏向灵长类动物。
思考是多么难的事情啊,思考是多么痛苦的过程啊。
光是科学的“证伪”过程就包含了一次次恐怖又复杂的推翻,要把原来的理论都筛选检查,一次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领域里反复试错,一旦证实前人的理论有误,那么又是一条满是荆棘的重建之路。
抛开这些不提。
因为这件事,这件小事让小伍的高中生活变得异常艰辛。
他的同学不喜欢他,他的室友恐惧他。
他的老师很难和他沟通,他的家人也很难理解他。
他的表达能力没有任何问题,但把一件事的行为动机都拆解开,露出里边的兽性时,一切都会朝着最糟的方向而去,像是没有衣物遮挡一般赤身**,像是失控的高速列车,只能脱轨坠亡。
……
……
公元二零一四年。
小伍升入大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喜欢泡在图书馆里,因为文字是不会变的,不像人这团血肉铸造的混合体。
他坚信万事万物之间都有联系,偶像是伟大的革命领袖。
他像是一台精密的机械,偶尔抽烟,但从不饮酒。
他的室友也跟着他,开始把鞋放在走廊的鞋架上,开始规整作息。
最近关于他的传闻越来越多。
有人说,他去了咖啡厅,不看手机,不带电脑,不聊天,不说话。
就坐在那里,喝一杯无糖无奶的黑咖啡,每一口都很平均,保证在八分钟内喝完。
——像个变态连环杀人狂。
经过高中的磕磕碰碰之后,他其实已经圆滑了很多。
他懂得如何给家里打电话,面对父亲的无条件催促儿子谈恋爱处对象讲感情时(简称催情),也能用一套说辞对付过去,而不去触碰父亲的暴怒红线。
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就算图书管理员给他捎带点水果,他也会按照水果的实际价值,还给对方相应的劳动力,比如打扫书架。
他拥有共情能力,看见书库里有人拿不到高架上的沉重典籍,他会主动帮忙,取下刊物,并且要求对方记住自己的名字。
——是的,只要记住名字就行。就像是别人遇见的困难,也只是想要一窥典籍的书名而已。
他知道一个人的精神和意志再强,也斗不过肉身。
就好比嘴上说“不能熬夜”,但身体却很老实。
心中想着要“好身材”,可是一条杠铃都懒得举。
有考研的“大梦想”,只是脑子浑浑噩噩怎么都记不住要点。
这种例子太多太多,在一次次小伍的实验里,都得到了论证。
他没有理想,但能够赋予肉身一个理想。
比如从homo的角度出发,把基因或模因传递下去。
基因是肉身的故事,是儿女。
模因是精神的故事,是思想。
前者比较简单,和他父亲的理想一样,生个娃就能做到。然后继续在基因竞优的生物圈里传宗接代。
后者则比较难,而且执行的过程非常复杂,要一种大毅力和大觉悟,才能达到精神的不死不灭。好比把名字留在历史书里的难度。又好比历史书能流传下去,到达星际宙域时代时依然能留存在数据库中。
在这条路上……
……很意外的是,他收获了一次爱情。
过程是这样的——
——他在迷思中醒觉时。
内心隐隐能够确定,这就是homo(人属人种人族)总称的全人类现阶段使命。
留下物质基因信息的同时,保留文化模因的完整性。
可是他在思考这些问题时,实在有些不分场合了。
当时小伍正排着长队,准备从饭堂领一份伙食,一时想得入神。
就是这一次“入神”。
让身后一个姑娘等得不耐烦,一脚蹬在他后膝关节,让他差些跪下去。
手中的铁碗跟着落地,滚出去老远。
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饭堂里的人齐齐侧目,吓得打饭阿姨手里的汤水洒去窗缘,泼走了一只闪蝶。
——就这样,他们相遇了。
具体来说,是陈小伍和邵小萱在另一个维度里相遇了。
陈小伍:“我有点走神,不好意思。”
“你说你怎么磨磨蹭蹭的呢!”萱丫头怒目而视,心中不爽,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服软,更不会认输,“和个娘们儿似的!我是踹了你一脚!怎么着了?有脾气哈?”
陈小伍:“我没有生气。”
萱丫头打量着陈小伍:“没有?”
陈小伍:“是的,没有生气。可以帮我排个队吗?我要去把碗捡回来,如果你不肯帮我,我可能要重新排一回。很浪费时间。”
萱丫头一时有些语塞……
……她觉得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男生,有些难以理喻。
“可以…倒是可以。你……”她突然开始忸怩,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心中想起一些生活里的不悦和难处,心头冒气一把野火,看见队伍前列这磨磨唧唧的男生,想都没想就一脚蹬上去了,仔细想来,对自己这嚣张跋扈的模样有几分厌恶和悔意。
没等她说完。
陈小伍早就跑开,把碗捡了回来。
回头看着这性烈如火的姑娘,往对方身后站,站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萱丫头问:“你本来排我前边儿的……不去前边……”
又没等她问完,陈小伍已经学会抢答了。
“我不想再挨一脚。”
“你……”萱丫头欲要发作,却有种荒谬的喜悦,“哈哈哈哈哈……怕我啦?知道怕啦?让你磨蹭!”
陈小伍:“是的。”
萱丫头又问:“你是哪个院的?”
陈小伍:“工程院。准备转去商法学院。”
萱丫头:“这样,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呀……”
陈小伍不做声。
萱丫头又问:“咱们以前见过吗?”
陈小伍:“是的,见过。”
萱丫头一愣神,没想到这怪人还真搭上话了。
“在哪儿?”
陈小伍:“大约一百四十亿年前。”
“啥玩意儿?”萱丫头撇撇嘴,“多少年前?”
陈小伍解释道:“我能清楚地认出每一个见过的人,并且说出相遇的地点,我确信我们只在一百四十亿年前见过一面。”
萱丫头惊呆了。
小伍就这么把自己理解中的“见过一面”补充说明。
“宇宙大爆炸之后,物质诞生的过程伴随着超新星爆发,它把数之不尽的星辰从原点往各个方向抛射,当组成你我肉身的星星都冷却下来,物质经过不断碰撞和融合,可能原本相隔好几百万乃至好几亿光年的距离,最终变成星团、星云、星系。”
萱丫头的口水淌到了下巴。
小伍接着喋喋不休,就这么继续说下去。
“从而有了恒星和行星,也有了地球。这么解释你应该明白了。我俩在一百四十亿年前,见过一面,而且只有这一面。我经常泡在图书馆里,除此以外很少和陌生人接触。我可以确信,我俩只在这一次,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重逢了。”
萱丫头扭过头来。她揭开耳畔的头发,理清额前的刘海。
想把眼前这个大男孩看得清楚一些,看得仔细一点。
——透过眼睛,看清里边澄净的魂灵。
“不……不好意思,我刚从美院出来……”
她有些慌,但是一点都不乱。
“早上接了两单活,给图形设计公司画logo,傻逼甲方一直给我提需求,我脾气臭了点……中午打饭的时候还想着这事儿,这不是,刚好你就撞上了……”
她听得懂小伍话里的意思,还能听懂小伍根本就没想表达出来的“言外之意”。
“我家里穷嘛……那个,不是,等一下,我组织组织语言哈。”
她见得男人少,花钱巧语也听的少,在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浪漫的人。
“我觉得……要不,你把你电话给我?”
过了很久很久——
——很久他俩都没动,也没发声。
直到陈小伍盯紧时间,眉头紧皱,抓住机会。在前列队伍蠕动出现空档的瞬间!
一脚踹在萱丫头的后膝关节上。
她一个趔趄,怀里的瓷碗就这么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跟着少女心一块摔得粉碎。
她骂骂咧咧,成了猎马人:“你他妈的!”
他泰然处之,变做复读机:“你他妈的。”
她恍然失神,终于站在对方的角度,感受了一回“素质教育”。
他把瓷碗的碎片给收拾好,和姑娘说。
“饭是吃不了啦。我请你吧。”
就这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哪怕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甚至没有互通姓名。
……
……
公元二零二四年。
陈先生三十一岁。
邵女士二十九岁。
他们的女儿叫三七,刚满五岁。
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萱丫头伏案而作,给以前孕期的点点滴滴做回忆笔录。
“只要怀孕以后,我整个人都是臭烘烘的,生孩子?变成母亲?别把这事儿想得太伟大……”
陈先生按着妻子的肩,给对方舒筋活络。
萱丫头接着记下。
“这和故事里写的完全不一样,什么屎尿屁都一块来了……我想起这些事儿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怀上三七以后,我能便秘一个礼拜,然后就是内分泌失调,在单位一个屁能崩走一电梯的人,还好后边儿有产假,不然想想都是一阵后怕。再后来怀胎七月,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打个大喷嚏能尿一裤子,你能想象一个成年人得戴着尿不湿生活吗?”
陈先生坦言:“我不能想象。”
萱丫头翻着白眼:“所以我让你试试穿尿裤的感觉。”
陈先生紧接着坦言:“我怀疑你不是要我感同身受,而是想把老公当做儿子看。”
“哈哈哈哈哈……”萱丫头的笑声清澈而透亮,接着说:“领导批送产假之前,我就开始孕吐,不分场合的,不分时间的吐,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爆雷。整一个黄石喷泉似的,一天到晚身上都是些怪味儿。古时说母凭子贵,我倒是觉得,母亲的伟大之处全在妊娠前后,孕前就是你那什么说法来着?就是佛教里的……什么词来着?”
她推搡着老公的手臂。
陈先生解释道:“叫做天人五衰。”
“对对对!天人五衰。”萱丫头接着记录:“衣服上有泥垢,头上生疮腋下流汗,身体发臭,整天还神神叨叨的犯产前抑郁。要上手术台了,又是一道鬼门关……”
记录做到这里,女儿小三七急急忙忙地敲着门。
“爸爸爸爸!快来!快来!”
“你先记着,我去陪毛毛。”小伍求饶。
“行吧。”萱丫头小声嚼舌头:“电视里说的果然没错,在女儿出生之前,你丈夫绝对会说他是最爱你的……”
安顿好老婆,陈先生让小三七拉到阳台。
小三七正儿八经,像个老学究似的嚷嚷着。
“爸爸爸爸!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陈小伍看着女儿天真幼稚的模样,看着她的头发和眼睛,看着充满生命力,朝气蓬勃的模样,自然而然感觉到安宁与祥和。
“你说吧,爸爸听着呢。”
小三七:“那你听好咯!爸爸!你一定要当真!我从来不说谎的!”
陈小伍点点头。
小三七嘟着嘴,指着阳台外边。
“我刚刚认识了一个好朋友。”
陈小伍:“是谁呀?这个朋友叫什么?”
小三七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一下子张开,像是一个“大”字,肢体完全舒展,要吓唬爸爸。
“是蝴蝶!”
陈小伍:“蝴蝶怎么和你做朋友呀?”
小三七:“是真的!蝴蝶会说话!”
陈小伍:“你骗人。”
小三七急了:“我没有骗人!”
陈小伍:“那好,你说吧。”
小三七觉得爸爸不相信她,可她明明没有骗人,她急得要哭出来了。
“我没有骗你哦!爸爸!你千万记住!我没有骗你的!”
陈小伍:“好的!我听着呢,我的女儿才不会骗人。”
小三七这才说起正事。
“蝴蝶姐姐教我算数!”
陈小伍:“那是好事呀。”
小三七:“但是它不懂数学呀!”
陈小伍:“为什么呢?”
小三七:“我今年明明六岁了,它却说我只有一岁半大!”
陈小伍:“那是正常的呀,蝴蝶肯定不懂数学,它又没上过课,怎么会懂呢?”
小三七:“所以我要好好上课对吗?”、
陈小伍:“是的!”
小三七:“李老师可喜欢我啦!”
陈小伍:“那好呀。”
小三七:“爸爸!我在园里午睡的时候,就和李老师说故事!”
陈小伍:“你说的什么故事啊?”
小三七:“是我梦里的故事!我梦见……我梦见爸爸经常不回家!”
陈小伍:“我这不是在嘛?”
小三七:“那不是这个爸爸!是另一个爸爸!”
陈小伍额头冒汗,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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