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后驾崩（1/2）

且说，自从德儿的爹去世之后，德儿有一阵子暴饮暴食，在那之后一直都是厌食的状态。这个从暴食到厌食的状态她也重复过好几次了，本以为一次会比一次轻减。但是，她的状态实在一次差过一次了。德儿自己好像也知道，如果她哪天真的就是不想睁眼了，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所以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还算精力充沛。可是她越这样，雪舞的心里就越难受，因为她知道德儿心里虽然不知道这种重复，可是她的身体似乎记得，似乎那些让她原本记忆深刻的事情并没有因为记忆的剪除就就此磨灭掉，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她的心智越来越混乱了，比如她近来常常梦见犀牛，就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雪舞本以为，重复一段生命会比之前容易，但是并不，这反而越来越难，就像你绣一方手帕，如果第一次没秀好，拆了重秀，又再拆了重秀，拆来拆去发现其实越来越不如前。而每一次全拆掉，以为是全拆掉了，其实那些被绣线穿过的孔洞却是永恒的。你再秀一遍上去，别人似乎看不出来了，但你自己知道，这方帕子会比一次秀成的柔软很多，也更容易损毁。

雪舞想着心事，看着德儿蹦蹦跳跳的走过拱桥，手里的糖葫芦吃来吃去，还是只吃掉了一颗。

“哇！前面在干什么？好热闹呀！”德儿突然叫起来，跑回来把糖葫芦塞给雪舞，说道，这个也太酸了。我吃不下去了！然后就欢跳着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雪舞站在桥上看着她，心道，形似活泼，形似活泼。若是真活泼该有多好。

看一眼手里的糖葫芦。酸？她心道，这是宣文斋最好的师父做的，宣文斋的出品，定是颗颗仔细挑选，从产地到烹饪手法都是精挑细度的，怎么可能酸？

她吃了一颗下去——啊，果然是酸的。这一颗柔情蜜意的果子，就像一把糖，撒在有创人的心上，再从一张执拗的口中说出来，不是酸，又能是什么呢？

她远远的看着德儿，德儿在桥下兴奋的挥手，叫她赶紧过去。

她下了桥，听见德儿兴奋的说道，“雪舞！是曲水流觞啊雪舞！你看见没有！是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是德儿小时候每年上巳节都会参加的活动。经过了冬的沉寂，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全城的文人墨客都会在这个时节出洞，找一方曲水，就是弯曲的小河，在岸边摆上自己的茶座，待上游的酒碗漂至此处，便截住酒碗，按照碗中命题，即兴赋诗一首，以借春情，以慰酒意。若是做不出来，便将碗中酒干掉，然后再把酒碗续满，任其漂至下游，待其他人续盏。如此循环，至晚方休。

这种活动古已有之，但自从德儿的爹做了地方都督，便每年都是由他主办，更是盛况空前，德儿从小便跟着他爹在上游出题，偶尔有感，也能赋诗几首。稍微大一点，竟然自己跑到下游设座，众客都知她是都督之女，自然不便多言，但更有趣的是，男林之中忽然出了一个女儿，众人也是新鲜，多有就地取材，以她为诗者。然而她竟多有不满，总觉得爹爹因碍父女之情，不肯让她拿第一名，所以最后竟然罢免了爹爹，自己又执令又为客，搞得一群叔叔伯伯加上她自己都没了兴致。

后来爹爹问她道，如此一试，取名还是取乐？

答曰：乐。

从那以后，果然再没如此孟浪，只是那年仲夏，爹爹便去了，也再没有给她孟浪的机会了。

德儿曾经生活惬意的时候雪舞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才能理解她如今这种隐形的殇。

德儿兴高采烈的看文人饮酒对诗，还有因此而打架的，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她笑着对雪舞道，你看看，京中果然别具一格呀，咱们的曲水流觞一进了京，变成以武会友了。

雪舞笑道，可不是嘛，咱们那会儿都是按上下游的顺序，轮到你了你才开口，轮不到你你就等着。他们可倒好，上来就抢，这样的话这酒碗不就永远漂不到下游了？

德儿附耳对雪舞道，你看你旁边那大哥，又盯着抢碗呢，你说他这样喝下去会不会喝醉了呀？

雪舞笑道，醉了就躺着回呗，要不跟人打一架估计也是躺着回去。

两人这样细声而言，那大汉不知道怎么就听见了，拎起雪舞的耳朵就给了她一耳光，把雪舞的头发都打散了。德儿抢过去扶雪舞，却被他从后脖领拎起来，作势要狠狠摔在地上。

那一瞬间德儿眼睛就红了，雪舞吓得大喊，却发现周遭忽然没了声息。

且说德儿被抓，雪舞大喊一声不要，这声音直通天际，周围忽然就冰封起来，河面树梢都变得银装素裹，两岸的人群也冻起来了，就连德儿也是神色如常的悬在半空。

呀！雪舞瞬间惊喜道，永凝结！我可以使用永凝结了！

惊喜了没有两秒，德儿忽然开始扭动身体，雪舞情知这结奈何不了她，赶紧又施法术。只见她袖筒一挥，天地瞬间变回春日，人声鼎沸，德儿和她站在河边观战，她的头发一如新梳。德儿正要说你看旁边那大哥，雪舞忽然打岔道，你看那边的碗，河对岸的书生不知说了什么，他旁边那人连喝了足有四五碗了！

德儿只见上游忽然漂下许多只碗，河对岸有个书童捡起一只，递给一个衣冠楚楚的书生，书生对着一个大汉不知说了什么，那大汉竟劈手夺过书童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大汉低头又去捞碗……但是德儿没有继续注意那边，而是回过头，接着要说旁边那大哥的事情。

雪舞见阻止不了她，正起急，德儿身后忽然有个壮汉撞了她一下。原来那壮汉又是跟人打架，差点被人推倒，所以撞到德儿。

德儿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京城人都是莽子吗？一群不开化的顽族！曲水流觞是文人墨客切磋雅艺的集会！岂容得你们拳脚相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雪舞听见这话差点笑喷出来。规矩？某个从小到大从不守规矩的人，这一进了京竟然跟人聊起规矩来了。

但德儿哪是跟人聊天，她简直要气炸了。曲水流觞对她来说是一段美好到不可亵渎的回忆，她这口气已经隐忍多时，再不找个人骂骂，估计她会“肠穿肚烂”而死。但是她这人骂的吧，反正没念过点书的应该是听不懂的，唯一能听懂的就是她骂全京城人都是莽子。所以等她骂完，忽然发现周围不知何时为了一圈的大汉，看上去个个都是练武的。雪舞心道，这……是逼我出杀手锏啊！

德儿还从来没被这么多人高马大身上打着半边赤膊的人围过呢，其中一个像是头领的人说道，你说什么？京城人都是莽子？

德儿一棒子打翻一船人，情知自己理亏，但是总不成这样就要认输吧？她咽了口口水，刚要说，是我说的，你待怎的？

却听那大汉说道，骂的好！我也觉得京城人都是莽子，做的菜难吃，舞也不会跳，还是我们胡疆自在，大伙说是不是啊？

他那帮弟兄大声应和，接着便哄得一声做鸟兽散了。

德儿有点傻眼，赶紧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了。心道，吓死我了，怎么胡人汉语说这么好，我竟没听出来。

其实她哪是没听出来，她是悬着一颗心，什么都听不出来。

却说，雪舞也终于放下心来，一手抚着德儿背脊，另一手捂着自己心口。但是不知怎的，竟然突觉好笑，心道，德儿这厮终于也吃了亏，看来还是京城好，也给她点教训瞧瞧。在徽州的时候谁敢对她如此，别说是说错句话，就算杀错个人……啊当然她也不会杀人，但是……

雪舞还没意淫完毕，只觉左手一空，德儿突然哀嚎一声。她抬头一看，一个练家子将德儿单手举过了头顶，说道，你个死丫头，你说谁都是莽子啊！

德儿又尴尬又着急，说道，你……你你放我下来！男女……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