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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死簿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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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许久不见。”手施道诀之礼,人甲低首以示敬重,当他抬头看向师道长那张仿佛亘古不变的侧脸,心头荡漾开幽幽感叹。

——曾经他尚是只懂得修枝剪叶的少年,见到的师道长,便是现在这幅年轻却予人冷淡的超脱容颜。

而今时光荏苒,孱弱的俗世少年已经有了千年修为,成长为伫立在此界群山之巅的少数强者之一。

那个守在玉墟,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师道长,却从来都没有改变。

“嗯。”没有故作高深的话语,或许师道长这样的修道者,本身就不擅长这些滋长阴谋的言辞。

他们将一身的情感都收敛干净,只有嘴角勾起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看起来像是在浅笑的弧度,会让人觉得他们还停留在这人世间,还眷恋着规矩的束缚感,没有彻底地投入自在逍遥的怀抱中。

“道长啊,你不要不说话啊。”先是随意地蹲下身子,然后是毫不拘束的一屁股坐在清玉碎裂的废墟上,这已有着天魔称号与地位的赤裳青年,却依旧如千年之前那样,是个单纯阳光的少年。

正如千年之前,他第一次跨过三十三重天,突破自己的极限,降临到那时是满布星辰之海的大罗天,踏上碎成一地清屑的玉墟区域,与那白发道袍执拂尘的师道长邂逅。

“那贫道该说些什么?”低沉的声音,有着能让听者沉静下来的道意,师道长垂袖,任凭臂上架着的拂尘落下,如须的银丝带走一行的清玉碎屑,却扫不去原本就不存在的尘埃。

人甲的指尖,在铺满一地玉屑的赤裳上,随意地来回摆动,他仰起头看着,腰板笔直得都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古板气息的师道长,“就说一说紫薇斗数吧,讲讲道长你所看到的星命。”

师道长闭垂眼帘,苍白无色的肌肤,衬出底下宛若玉脉一般琉璃透明的血管。

他手中拂尘一绕一甩,柔弱如细嫩根须的银丝,卷起地上无数碎玉腾空,一洗寰宇天地,为诸位辰象、星曜之海。

掐指却只是为了摩挲自己的指节陷纹,师道长转头看着漫天由碎玉所化的闪耀繁星,素色道履在地上踩踏出距离不规则的步伐。

他仰头看着以紫薇为中心的无数星系,辨别着能够推导出众生性命的十二星宫。

“居士带了其他同道,来玉墟?”摊开掐指的手掌,师道长悲喜俱无的眸子映着熠熠星光。

“嗯,两个异世之人。”人甲点头,宛若一朵花瓣纷扰的赤意莲华,在玉墟断崖的边缘处来回摇摆。

“这样啊。”师道长的眼神跨过无数清辉碎玉所铺成的星光夜幕,穿透一切都阻拦,去看不知多少里外的一座落英缤纷、玉虚残缺的荒山。

山是长碑,残垣断壁的玉墟,是碑的基座。

像是俗世桃花的明媚红瓣,它与风共逐,不知是风吹动花瓣,还是花瓣给予了风,那如阳光般活泼的追寻动力。

一只手指在额头搭起避光的小凉棚,午昧抬头仰望着白玉般光洁软润的山壁上,那一个个古朴简洁的旧字,排列成常人无法理解的道家典籍。

“阐明先立,后破截取,得生一线……天渺渺兮指上苍,谷虚玄兮神隐在……道不可名而强名曰道,挫锋揉纷而和光同尘……解清净之整,辨幽远之乱……辟谷而见雪山,盖顶上矣堪胜寒……”

不懂不得,却并非一无所得,午昧依稀能从单个字义与阐述语境,得出这篇经文的表面含义,却无法真正吃透其中的每一个字。

经文中的道理或许是虚无缥缈的,但是却刚好能慰藉,读经者对广阔天地的好奇心。

若真的只是为了探究天地五行之外的宇与宙,是如何神秘的物质与存在,是否会有时光破碎的状态,空间在有无之间徘徊的窘迫,那这篇经文就只能给人一股悟不明的性灵。

可若是将之用于,为人处世的方面上,那你又会得到什么?

行事之前,应当彻底了解其目的与意义,让这行为在自己心中阐立起来,变成可控的衡数,而不是顺从本能却脱离一切的变量。

行事之后,则需要为了自己所得利益,去截取那一线“生机”,你或许可以不受道德,损人以利己,也可以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尽量完成自己的目的。

在利益面前,或许自我道德的约束,是那么的脆弱不堪,但正是这在利益与道德之间徘徊、转变的意愿,才能够塑造出那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勉强维持一个平衡的人性。

狱皇抱臂,墨铠鳞甲捭阖有序,他抬头也望着山壁上的刻痕,但他真正感到有兴趣的,却是边角处一行不易察觉的小字。

“凡临玉墟者,皆为吾同道,当共悟天地,不以类斥矣。”

嘴角笑意如夜间昙花一瞬显现,狱皇轻声呢喃:“同道?共悟?有教无类,不歧他类的意思吗……这倒是很有意思。”

花飒飒落下,如小舟的木桨那般轻快摆动,最终在少年少女的肩头驻足,衬着墨意淋漓的铠,映着高洁不染的衣。

黑白在这座荒山截然分明,却不互相排斥、纠缠,只是互不相关的并肩立着,保持着那一丝微妙的默契。

“这块碑……不对,应该说这面山壁,在这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似是感应到那不知从何处降临的阳光变得柔和,午昧放下原本遮在额前的手掌,略薄的唇撅成一个小巧的圆形,随着她轻轻甩手的动作,而吹出泛着淡淡香味的微弱气息。

“或许不如那崖上伫立的道长,在这里待得久,又或许早在那个白发道长入道之前,这经文便已经在山壁上存在。”

狱皇舒展着手臂,套着细长剑刃的覆铠手指交叠、按压,他抬头看着天际那可能不是真实存在的虚渺黄云,冷却成精金的龙螭古瞳,似乎是有着“道”的映像。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曾经修炼的人,总会化作一抔埋葬他人的黄土。

那些神隐至不知处的神,那些超脱了一切而不在尘世的仙,祂们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这片已经不再属于祂们的群山玉墟,祂们本身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丫头……昧丫头,你追求的,是什么。”展开双臂,伸了个惬意的懒腰,狱皇覆身墨铠有声铮铮,肩头落花簌簌飘走。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手指扯着鬓角垂落的一缕黛发,点缀碎桂花的凤凰银饰在午昧发间,闪烁着点粒冷光,像是藏着眼睛一样的星辰。

“庇护他人,守序自然,是神;自在逍遥,不假外物,是仙;混乱无序,偏执己意,是魔——而神魔仙三性反复变幻,便是人。”狱皇怅然若失,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让他如此忧伤,“我想庇护所在意的人,却不想顺从秩序;我想为了自由而放弃一切,却不能真的摆脱万物的束缚;我想恣意畅快、念头通达,却不愿意因为太过偏执,而迷失了自我,成为一个魔。”

他倏然摊开双手掌心,似是在拥抱整个世界:“我也不愿意成为人,我痛恨人的反复无常,却也曾被那些在灰尘中发亮的闪光所折服。

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我还在路上,追求自己本心的路上——或许,这就是说不清、不可名的‘道’吧。”

午昧侧过柔美的脸,看着她身边被桀骜与哀伤双双囚困的少年,她的面孔映在不柔和却也不伤人的亮光中,看不清精致的五官,只能感受到那模糊不清的温暖。

“我选择成为一个神,庇护他人,法守自然;我选择成为一个仙,不假外物,硬撼一切。我要这世间的善恶,不再这样纠缠成丝;我想这天下的黑白,不会因敌对而互斥。我,要用恣意为铁骑,蹄掌下践踏我的敌人!我,要以法度为道剑,锋锷上立起法的容度!”

天地任远,道庭酆都。

一卷生死簿,性命谁曾染?引灵归黄泉,啖骨渡忘川。

不清的白色立影,如雪,不是模糊的重叠,只是让人无法窥测其真容的神秘。

白线装订的纸书,翻过去的页张已是焦脆发黄,未曾书写过的页张,却还是洁整雪白的崭新模样。

古香古色的略厚封皮,暗沉如熬得极浑浊的胶漆,在白色立影的手中,被来往归回的群风吹得翻抖猎猎,就像是铁骑将士肩扛战旗,在纵追劲敌时所发出的响声,极烈,极远——

东海之滨,足立云巅,白影宛若一缕沟通天地的不断长烟,纤细,浅淡。

耳畔语声低微,是谁窃窃轻言,天下万千之事,随诸方风流在云巅聚汇,却吹不散、拂不断,那一抹纤细单薄的白影。

——卷是生死簿,影是白泽兽。

天空倏然一晃失神,变了苍玄的颜色。

山一般的厚重,自上浮的海水里堆压而起,将山岳画影在海中立下的一袭衮服,是阳魂与阴魄相互纠缠、糅合的味道。

——东岳大帝·泰山府君。

手一握生死簿,毫不怜惜地将这天地人三书中的人书,攥成了发皱得有些难看的模样,白泽的面容在云巅浮雾遮掩下,看得极不清楚,唯有祂手中那卷被捏得发皱的生死簿,在格外清晰地落下……

“可惜了,没有血啊。”

蓦然消逝的一句叹息,山巅的那一缕白影瞬间截断,如烟刹那散灭。

风飕飕,阴寒之中透着稳重的势,如幽玄,如晦深,恢宏大气不被阴阳杂糅的鬼气所扰,宛若镇物一般,能够压住那座酆都城下无尽的地狱幽魂。

——酆都大帝。

鬼兵压抑,阴差森然,自酆都而来的无数幽魂鬼差,如黑色潮水般覆盖了辽阔、深蓝的东海,就像是吞咽下猎物的贪狼,虽然已有食物果腹,却依旧饥饿。

鬼兵阴差,皆是魂魄,无肉无血无骨。

——不受生死簿限制。

毕竟,已经死过一次的魂灵,怎么可能还会再死一次。

影流逝,重叠为一束天光,照破无数鬼兵阴差的魂体,将之映得通明发亮,由幽玄深沉,转入灰飞烟灭。

纸页发皱的生死簿,落在山口的天池里,没入幽蓝不见底的湖水中,变得湿软、脆弱。

“若是没有血,来将生死簿染黑,那就用这天地之界的无情大道,来做那一砚血墨。”

白影停滞、收缩,显现出来的,是白衣荡漾的少女形象,白泽的双眼被不知从何飘来的一段白绫挡住了,虽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却能更加清晰地听到万物的呼喊。

白泽者,通人言,达世情,晓万物,知鬼神,绘精怪图,录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

天池湖底,那卷曾被攥握得发皱的生死簿,纸页逐渐舒展开来,暗如涂漆的封皮在水中飘动,就像是拥有了生命的异形水藻。

云巅浮雾之中,白泽与酆都大帝接掌,看不见却能明显感受的奇异波动,如扩散的涟漪般,冲开潮水般密集的千万鬼兵阴差。

佩戴着白骨饰品,暗如墨夜的无数鬼差,如无尽昏鸦在天际折翼坠落,有将近一小半,被白泽与酆都大帝的对掌余波,震得灰飞烟灭。

沉在湖底的生死簿,骤然涌出无数透明气泡,自行翻开一页崭新纸张,有莫名的伟力化作浓墨,在这被水浸透的纸页上染而不晕,写下一个工整楷字。

——酆。

眉皱,显出眉心川字,酆都大帝感到自己胸腔之中,淤积着一股恶气,上冲下撞,宛若凭空出现一样,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难以忍受的呕吐感,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精神。

“你……动用了生死簿?”难抑的恶心感,自喉咙处涌了上来,酆都大帝刚说出第一个字,便被迫中断了一段时间,方才缓了过来。

“那东西本来就是要用的。”白泽冷眉冷眼,撤身旋臂,一记肘击撞在酆都大帝未收回的手掌上。

天池水面如镜乍破,四溅水花化作飞射银屑,一卷能够自行书写的人书生死簿,自水中鱼跃而出,却被泰山府君一把攥在手里,“但不该是你这样的用法。”

那崭新一页上,第二个楷字缓慢写下!

——都。

传闻生死簿录有天地众生之名,详记其生卒年月,所留为活,抹去即死。

白泽通晓天下诸事,自然也知道酆都大帝真名为何,祂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要在生死簿上,写下本已超脱五行之外,不在生死之中的酆都大帝的真名,再将之从生死簿上抹去。

食中二指捏诀,点在生死簿上将显未显的第三个字的位置上,泰山府君凝神屏息,以自身灵识对抗生死簿纸页上自行书写的天道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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