捭阖·百魂书(1/2)
立腕将微陷在自己胸甲上的双首剑刃移开,狱皇摆摆肩动了动耸立在自己颈侧的护脖铠,下皱的墨色剑眉说不出的懊恼,但他血色暗沉的瞳底却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没想到我是败在了自己手里,这第三招我本不该用铠甲去接,毕竟你那一刺就算是真的击在我的脖子上,也未必能刮破一点油皮。”狱皇手指所覆爪甲剑刃划过双首长剑刃身,他胸甲上的剑留伤痕已经消失无影、恢复如初,“倒是你这以我之牙攻我之鳞的第三剑还算不错。”
“午昧能够逼狱皇回防的前两招,不过是占了狱皇轻视午昧,以及狱皇说好的只比招式不动真力的便宜。”午昧一手念裁一手着相,欲垢剑早已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去了,但是想来有着晓月阁主元神所附的那柄神剑,应该是有办法自行回到其主人手中,“以双首剑伤狱皇鳞甲,无非是兵器不利的情况下的突发奇想,至于狱皇回防的第三招,说到底还是因为狱皇是一个武者——真正的武士是谨慎而灵敏的,他们不会放弃去格挡或抵御敌人攻击的每一次机会。因为有的时候,那些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东西,往往都是最致命的武器。”
“不管怎么说,按照我定下的规矩,这局算你赢了。”狱皇血瞳狂澜的双眼眯成月牙状的弧线,看起来宛若笑着舔血的狰狞恶兽,“你让我很愉悦。”
“既然没有什么事了,那狱皇是否可以让开道路了。”午昧不卑不亢,左手念裁剑隔空指向狱皇眉心,“午昧身后,尚有故人需入陆赴宴以救性命。”
“哦?还有一件事。”狱皇将手中双首剑拆开,任由它们自行返回墨龙之口,连带着那条咬住他左肩的墨金钢铠长龙隐入空无之中,“你可愿随我一同行陌上,共攀武道顶峰,斩武林以制长船渡海!”
“同行陌上,道吗?午昧说过,身后尚有旧人需要——”未等午昧说完,狱皇已经自觉让开,长船之前的海域再无阻隔,天际长光异收敛暗淡。
“我生平未行恶念,也不曾强行善念,只为寻那武道极致,看尽头是山巅绝顶,还是瀚海无涯。”狱皇一展手,握掌作揖,全然不似一身锐气混着心头戾气的少年人,反倒像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山海獬豸之名,我也听过。今日我且收这一骨嶙峋,以古礼求你为同道共行,又如何?”
“跨界而来,跋涉万里,只为同道?”午昧看着向自己发起要求的狱皇,她明明知道这面色苍白黑发血瞳的少年人,是混沌与无序所构成的造物,但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想要将他真正看清的冲动。
“同道难求,幸在仍有入眼生灵。”狱皇并不是人类,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目光只局限在人类这一个种族。
对他来说凡是能够反馈情感、拥有生命与灵智的存在,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又或者是人造的器物,都是可以与他共行的同道。
——正如他不在意烛九阴是否会毁灭他所执掌的苍狱界,对于想要穷尽武道一途的他来说,只要有一场能让自己斗得酣畅淋漓的战斗,就算是将苍狱界根源奉上也绝无二话。
“等我处理好私事,就跟你走,用不了很长时间,一会儿就好。”念裁剑回归入鞘,午昧提着着相剑转身,却又突然回首看着狱皇,紫雷如潮的瞳眸紧盯着少年人的侧脸,似乎在等一句回应。
“那请吧,丫头。”狱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称呼午昧,有些不知所措、害羞腼腆地低头敛了敛嘴角的笑意,午昧听到狱皇对自己的称呼之后,先是一愣随即洒脱地回复以轻笑。
这十方界内,不知为何敌我不分,亲者以善欺之,仇者以恶敬之。如此故得,同袍如仇,敌者如友?
踏上甲板将着相剑掷还活儿该,手按腰间念裁剑柄的紫袍少女略微沉思,额前略有弯曲松散的黛黑青丝,随她低头的动作而轻遮双眼,让周围的人揣摩不出她的心思到底为何。
“我要跟狱皇走。”午昧抬头没有刻意看向某一个人,她抬手止住想要张口说话的玄门列、面露惊诧的执以仙,以及放下环抱双臂的獒簪花与皱眉欲抽出符剑向敌人请战的琴弥,“他会放你们过去……其实他本来就是来找我的。”
“另外,诸山经系主。”午昧转头看向活儿该,“多谢你的着相剑,日后若山海界有难,而经者不能抵御烛九阴之祸,午昧愿听候差遣,只是现在的我并不愿意见到诸海经系主与隐缨双枪。”
“还有阿列,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希望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们已然初长成,不会再成为他人刀俎鱼肉、掌下提偶——”莫名叹了口气,午昧的样子能让人感觉到她实在是很劳累,所以眼角发涩的玄门列强行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不让自己给昔日的好友添麻烦,“如果你师父真的还找不到大荒经系主,就让他来向我道歉吧,至于他拜托的事情我会考虑考虑的。”
“执以仙,或者说阿执姐姐,其实我们并不是很熟络,但毕竟也是有缘相识。”午昧看着坐在真绛龙兽的执以仙,“无论是你的长船,还是你豢养的这头龙兽,它们都很威风,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以前不曾看到的风景。”
“琴弥姐,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以及你是怎么做到的。”午昧看着手扶两柄符剑的琴弥,温柔地对她回以微笑,而她却看到了对面女子眼中的清浊相融的氤氲和气,以及由此和气直指的世界根源,“请你努力修行,不要再遇到云水泱。”
“还有……獒簪花公子,我想你一定能在前面的宴会上,找到医治自己的办法。”午昧环视众人,嘴角上扬而瞳底并无忧伤喜悦,“诸位,日后有缘,必定相见。”
千丈长船缓慢靠近大陆边缘的海岸线,悬立空中的狱皇看着他身旁的午昧,血瞳之中既有笑意也有困惑,“你真的要跟我一起走?”
“只要你不心生恶念、行有祸乱,我们便是同道。”午昧侧脸对上狱皇的目光,紫玉玲珑的眸子里尽是雷霆肆虐,“你怎么不和烛九阴一起了。”
“他?我们勉强算是同类,但又没有什么血缘,毕竟作为诸位天象所化生的龙,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绝对神明。”狱皇抬起收拢爪甲剑刃的覆铠手掌,将自己额前的垂发向上托起,仰头享受着海风与阳光的沐浴,“我之前跟着他,是因为我说好了借他用三次的苍狱界根源。现在他用完了,我也就没必要跟在他后面了。”
“听说捭阖、百魂两打,来自你执掌的苍狱界?”午昧倏然记起当初隐缨与烛北青骨交手时,所使出的那一招捭阖之打。
“哦,是我创出来的剑术,怎么了。”狱皇放手任额前黑发垂落,遮住那一双血色渐褪、重返金黄的圆瞳。
“剑术,不是枪术?”午昧有些诧异,在她记忆中捭阖打虽多是不合常规的劈砍轰击,但是却被隐缨用得圆明通性,赫然是一派猛烈枪法。
“是双首剑术,侧重刺斩辟撩,也能使得上枪挑矛攒,如果变通一下,也确实能当枪术来用。”说到这里,曾与烛九阴一起在三十一夜之前燃起兵祸的狱皇,突然想到了当初与烛九阴硬撼的双枪武者,“我确实见过有人用双枪使出我的捭阖打来。”
“嗯,我知道。”午昧紧盯着狱皇被黑色发丝遮住上半部分的黄金瞳孔,“我要超越那个人,所以请你将捭阖、百魂双打,传授给我。”
“如果是你的话——”狱皇不接午昧炽烈如火、战意盎然的眼神,别过头看向远方那一片落在鲲背上的大陆,“以你的天资,学会捭阖、百魂其中一打,便已经是很难的了。若是你还想将它们的威力完完全全地发挥出来,便是更加难办的事情。至于那位双枪武者,就连烛九阴也不能彻底战胜他,也只不过是堪堪得了一点上风而已。就算是我想要超越他,也是有些不敢想地事情。”
“至于你——”狱皇眉角带笑,却不是嘲讽与悲悯,而是在陈述既定事实的严肃认真,“别说是想要超越他,就算是追上他的脚步,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明知道不可能,我也想要去做一做。”午昧眼神之中,有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坚定与桀骜,“总不能因为遥不可及,就将自己的追求彻底放弃吧。”
“好啊,其实这事还是你说的算啊,丫头。”大概是突发奇想吧,狱皇出人意外地用自己覆盖了墨玉鳞铠的手,轻轻摸了摸比自己矮了不止一头的午昧的头顶。
“丫头吗?这听起来,感觉还不错。”午昧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大概是因为她已经被这仙侠界的砚黑池水,染成了有着浓浓墨香的白莲了吧。
赤子之心的炼狱魔螭,与念裁善恶的山海獬豸,就此定格。
是夜尽,天明。
一杆锯齿长枪入地,一杆锯齿长枪在手,隐缨单臂翻腕连挑,无数细碎锯齿滑动的如剑枪锋,层层叠叠冲突如浪,一重复接着下一重地刺向螯皇,在晶蓝玛瑙的冰钳面上留下坑坑洼洼的凿印。
刺者,鲜见血而伤极深,如不医则延死也,是故君子佩剑,行杀伐之术,不过一撇一刺。——《大观·刺术说》
黑漆韧钢的枪刃面上,两缘如海鱼牙齿般细碎繁多的雪亮锯齿转动,一时冷如螯皇脚下凝结出浅白绒毛的雪霜,一时亮如天际破晓的暗金曙光。
杂糅在钢质之中的叠铁纹呈现出瑰丽的图像,零星细碎却排列出周天轮轨大阵的辰曜,稀疏如炊烟般袅袅淡薄的清夜竹影,斑驳出黑中透赤、血内杂黄等秋枯色泽的障目叶痕,古老苍凉却带着莫名的韵律节奏移动着的活性云纹。
一枪又一枪,如风轻云纵忽咤即去,不留一丝庸俗的烟火气息,也正是这般不留余地的枪术,才能卸掉逆宙跨时而来、年少气锐生有四恨的螯皇的一只胳膊。
血,近乎是实质而非液态流质的血,在破损的衮服面上突出,化作一粒粒如凝固琥珀般滚圆饱满的晶蓝玛瑙。
螯皇右侧小臂无力下垂,显然是被锯齿枪锋挒开的肘尖伤口深可见骨,被一大团近似于大型蓝椭圆宝石的实质血液所堵住,避免了伤口因残存对手枪锋凶煞而无法愈合以至流失气力的险境。
分立龙角冠冕上,左右各十二串小旒摇晃不止,宛若受惊雨珠于风中狂颤。螯皇被动地挥举着左臂之上的冰钳,接下隐缨朴实无华却刚猛无俦的一枪又一枪,额上覆盖的层层霜花便是被他身上寒气所冻结的细细薄汗。
隐缨双枪。
童时无知恶,只觉徒有虚名;日后长成,已证名副其实;而今亲验,真乃名不如实!
虽不是后日独战十方强敌的双枪隐缨那般的巅峰时刻,但螯皇对上的却是锐气尚锋、戾气未生的隐缨双枪。
不可破,不可挡,不可敌——武道三大憾事,莫过如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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