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渡·豢龙世家（1/2）

芸芸可知秋，南征鸿雁不见风，酥手择红叶，清减有冷、还语谁手书。——《剑仙任侠录》

溟者，海也，在妖都之北，纳百川之流，色深蓝湛，虽为水然有涩咸之味，人饮之喉干，多饮至五碗，则不半日脱水而亡也。

有鱼居溟，身之巨不知几千城，幼为鳞属，胎蛰于渊，破水而生，背浮于海上，若大陆广袤焉，可居人不计其数，历经几纪元时，鱼身方变，生长翎为羽属，其上生灵亦消湮而亡，随震身破陆，裂地张翼，怒飞而穷苍冥，垂天云之瀚瀚，遮天蔽日，疾风如刃，已非人所能见。吾不知鱼名，强赋为鲲；吾不知鸟名，借鹏一谓。鲲、鹏者，非鳞非羽，非鱼非禽，乃穷天地之变，究阴阳之化也，是为大观。——《大观·羽鳞说》

幽蓝发沉的海水被天际烈光一映，虽照不透水面三寸以下的液质，将其衬得浅蓝透亮，却是可以让浩浩荡荡的海面上，满是如银龙翻脊般流畅耀眼的粼粼波光。

覆盖着一层厚厚朱漆的长身大船辟海分浪，早已被红得深紫透黑的朱漆给压得看不着一点木质纹理的船身，在阳光侧射到其表面的时候，即会闪过一层自特殊朱漆里分泌出来的、近似角质又好像是包浆的防水层。

色彩斑斓、诡异的防水层在朱漆面上炫耀着润油金属一般的光泽，让人莫名产生了船身如钢铁般坚不可摧的幻觉的同时，也生出这似乎是如钢铁一样坚硬的船、会不会因重量而沉没的错觉。

午昧抱臂站在船头上，银饰的狰兽吞口与鞘尾剑镖，在紧贴着她大腿一侧的乌黑木鞘的首尾两端闪耀、明亮。与支撑船身、连接首尾的龙骨为一体的船首破浪锥柱，上面裹了一层紫红铜皮。午昧就站在破浪锥柱的斜后方，一会儿正身俯视着自被龙骨割裂成两半、自船身下侧分流的雪白海浪，一会儿转身回首去看那些被桐油褐帆连接成巍峨却又片面的“山体”的多根桅杆。

数不清实际人数、也分不明真实身份的水手兼奴仆。有黑衣小袖、梳着双丫髻的轻盈少女，灵活地攀爬在被风流不断击打的船网上，继而检查着桅杆与船帆受风力影响的程度；有明明打扮地像是锦衣公子、腰里还不合时宜别着好几把纸扇的青年们，撸起宽口的广袖并将之用绸带束紧，露出肌肤雪白细腻的双臂，或跪膝俯身用抹布仔细擦拭着甲板，或在颠簸的甲板上来回走动有序地收起麻绳。

总之，这是一艘巨大的船，长度超过了千丈以上，而宽度则是仅有长度十分之一的百丈。

饶是如此，这也算是座宛若海上城市、人造小岛的长形巨船，是已经超乎了午昧想象的一个“小世界”。

可是，这在执以仙等人的眼里，不过是“一艘小船罢了”，当午昧第一次从执以仙口中听到将脚下巨船形容成“歪扭小船”的语句的时候，她便已经气愤得有些坐不住了，所以才来到加甲板上吹一吹腥咸却令人感到清爽的海风。

“鲲鱼宴——”午昧被迎面而来的海风灌了满口，以至于最后吐出的声音在风流里不断拉扯延长，、。

她因这个三个字而努力观察前方的海线，希望能从这在清晨时刻托起太阳的一线水天中，看到那“不知几千城”、边岸宛若一堵无边无际横隔整个世界的青墙的鲲鱼背上大陆。

“你在看什么。”深紫色软皮的高帮长靴及膝盖，厚实的鞋跟随着来人后脚向前一滑一滑的，从百丈船楼其间的高耸红木铺梯上，一阶紧接着下一阶地跳落下来。

琴弥换了一身色调得得有些发白的紫兰色短袍，束腰里面别着剑格的两刃木符剑，随着她在红木铺梯上滑坠小阶，而打在侧面短小的下裳上发出“啪啪”的细微击打声。

“看海之溟，溟之北，北之大。”午昧只是看了伸手理顺着贴臂窄袖的琴弥两眼，便转过身将双掌平铺在足有丈余厚度的船沿上。

远处蔚蓝的海面上有眉缘带黑纹的白身海鹭，它们三五成群在浮于海面上的藻草悬岛边缘试探，瘦削的形体如锋利的刀子般划过粼粼波光，将长颈收缩在双肩之间的古怪飞行姿势，令它们看起来宛若白发苍苍的小老翁。

“怎么说话文绉绉的。”琴弥勾起涂绘红妆的狭长眼角，不知道是是什么缘故，那些原本被五年时光所刻下的鱼尾形细纹，已经被莫名的神力所展平，留下的只有如初生婴儿般滑腻白嫩的肌肤，如冰通透，如雪洁莹，如奶润白，如花娇柔。

人们所说的“吹弹可破”，莫过于此。

“大抵是观海北溟之后，被这状阔景象惹得诗兴大发，却不知道如何以言语去形容其一吧。”

被海风吹得妖艳花瓣欲折欲坠的朱槿花，全黑如墨的根须没有散出湿潮臭味，却已经呈现出病态的干结僵固，如孽龙扭曲生长的多趾鬼爪般抓住獒簪花左鬓上的华发。而这银丝簪花的少年郎似是对此一无所有又或是熟视无睹。

总之，他悠闲惬意地后仰身子，腰背皆靠在微微颠簸的船沿立木截面上，眯眼享受着自极高帆布与巨大船楼建筑未遮挡处所泄来的阳光，继续说了下去，“就连插妆也想要吟诗一二呢。”

“你给我闭嘴啊，我可不想见识獒簪花的吟风诗海。”

琴弥半是认真又半是玩笑地说道，对獒簪花的称呼也由原本的“公子”变成了直呼其全名，仿佛他们已是认识了好久、可以互相奚落的挚友了。

总之琴弥很喜欢开这种半真半假的玩笑，而半躺在船沿铺面上、在自己所剩的有限生命里享受阳光的獒簪花，也没有说些什么反对的话。

“怎么都出来了，是在船楼里呆不惯吗？”不知几十丈高的船楼小门前，站在船甲板往上看仅有蚂蚁大小的执以仙，一身镂刻隐纹蓝衣半趴半倚在红木栏杆上，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然而她那略有些沙哑以至于其中带了一丝勾人磁性的声音，却是确确实实地传到了船头甲板上午昧等三人的耳中。

“高楼之上，总归有些颠簸，倒不如下来吹吹海风。”朝着船楼上的执以仙大声喊到，午昧随意地下手理了理贴在大腿外侧的剑鞘。

正常情况下会垂落到遮挡住双脚的程度的紫袍下摆，此刻被冲涌而来的舒畅海风推向空中，被阳光映透成颜色浅淡的对称的蝴蝶羽翼。

午昧有些不满意地用双手拉住拼命上扬、将她雪白修长的笔直双腿都显露出来的袍摆。不过好在周围不是眯眼晒太阳的獒簪花，便是同为女性的琴弥，以及无数专心于自己工作、尽忠职守不会放任自己眼睛往四处乱看的奴仆，所以午昧其实在某种角度来上，并不需要考虑自己双腿裸露出来的事情。

“舟行于水，海动则水起翻覆，这天下哪里有不颠簸的船呢？有的也不过是颠簸的轻重与缓急罢了。”

腕上赤练如蛇、白漆四痕满身剑鳞如龙的小螭绛环一脱一落一抖，追随在骤然翻过栏杆一跃朝下的执以仙飞扬的裙摆后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