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锈镞列传（1/2）

元始混沌，初本洪荒。

日抱涸地千嶂枭，风逐焉洪兮芜荒。

混沌蒙昧是为洪荒，大洪大荒亦为洪荒。

螯抱膝坐在微凸的泥丘上，一脚踏进了赤色茫茫的洪流边际，印下的是模糊不清的泥泞，一脚踩在了干涸龟裂的浊黄荒土，印下的是干裂扬尘的浅坑。

他眼前，是一群愚昧无知却虔诚跪拜的人。因看到了洪与荒以螯的身躯为分界线隔开，这群兽皮遮身面上抹泥的土著，便诚惶诚恐地跪拜螯为他们新的神。

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是什么？是信仰；

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是什么？还是信仰。

天边的烈光愈发强盛起来，有低沉却又缥缈的鸦啼，化作黏滑的丝线灌入螯的耳洞，十个白炽的太阳在这洪荒的世界再次重现，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射出那令日星陨落的神箭？

“这一界，的根源；交出来，饶不死。”虽然说出来的话，是三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但螯真干起事来，却是一点也不啰嗦。

雪白的手腕自如旌旗般恣意飞扬的广袖中露出，晶莹剔透的冰螯是方正叉型，从肘尖缓慢地向着手背推出，宛若千仞冰山历经万年浮出海面。

“来者何人！这般狂妄！”隆隆雷声在晴空炸裂霹雳，汇聚成驱使重现十日的神谕。

大洪涸，大荒焦，不住跪拜的蛮人们背上没有汗水，唯有身上的干裂焦伤在压迫着他们向螯不断跪拜。

这或许是愚蠢蒙昧，这或许是卑微无知，但这天地之间唯有螯臂上的冰钳不化，唯有螯是他们唯一能直接面对并愿意接受他们朝拜的神。

天上的圣人们，明明是依靠蛮人们的信仰来维持自己的意识存在，却偏偏懒于应付他们满是敬仰与虔诚的跪拜，因为圣人们知晓蛮人们的臣服，不是屈服于自己强大的力量与威严之下，而是他们有所求有所欲。

难道神的眼中，真的是自吾以下皆为蝼蚁？莫非圣人的不仁，并非是不予反馈的超脱，而是真的以百姓为刍狗，用时视之不用弃之？

但螯现在只是一个放不下其他的孩子，就算许多年以后他登上执掌万物的巅峰，也依旧会是一个放不下其他的孩子。

这就是他与所谓神所谓圣人的区别，也是他与云水泱烛九阴的区别，因为他不愿朝冷酷无情的方向去改变，哪怕他永远只能当一个连话都说不连贯的孩子。

冷意，或者应该说是凉意，以螯臂上冰钳为点，笼罩了不断跪拜叩首的蛮人，在被十日折磨的洪荒大地上四散而去。

螯抬首仰望着天上十日，他的瞳眸青蓝得太过透亮，与日光直射却不会被灼伤分毫，臂上的冰钳似缓实快的裂开，渐渐地开拓成两节钳刃横连成一线的古怪模样。

这经历过诡异变形的冰钳就是螯的弓，他还需要足够强大的箭镞，能够经受日火的高温而不融化，进而将隐藏在光冕之中的三足金纹乌鸦射落下来。

“洪荒蒙昧兮大风逐，见穹窿低兮云未生。

诸蛮拜神兮皆不应，圣人不仁兮视刍狗。

十日重现兮涸地焦，裂吾冰螯兮作弓弩。

待拾残箭兮追思羿，引无弦起兮开渊直！”

幽幽长歌带着天狼嚎月般的悲泣，螯抑扬顿挫地唱着每一字每一句，没有三个字的断绝，只有那散溢着苍凉气息的稚童之音回荡。

天不崩却有地裂，一道仅有掌宽的长缝深不见底，干硬发黑的皮革箭卡着残余的长箭从中飞出，被螯探手抓在身前，取出了陷在凹坑里的九只箭镞染锈木杆腐朽的古箭。这是历史上那个帝皇射师——大羿的武器，他用九只长箭终结了十日齐飞的焚烧，他用弦惊的巨弓夺走猰貐[yàyu]、封豨、修蛇、凿齿、大风的生命。

冰钳边角后拉，九箭搭弓宛若满月轮廓生棘，分指天上九轮多余的孽日，如螯这般连说话都不利索的三尺之童，自然是该无言蛮干了。

无弦，却有惊声霹雳，螯放下曾架起枯黄箭羽的拇食中三指，附有冰钳长弓的手臂依旧直指天上十日，与那数道轰然破穹的千仞冰山同向，目标都是光冕中赤眸恐怖抽搐的三足金乌。

一箭起冰山千仞，九箭起冰嶽万仞。

被这数道冰峰巅角所钉的太阳迅速暗淡，显露出金纹巨身的三足乌鸦，曲折破碎的白色光冕从亡鸦的尸体上散出，呈现出太阳消亡后的日陨光芒。

天暗了，方才尚是十日重现，而今九日陨落于地化作巨大火束，用最后的余烬将那些钉死它们的冰山煮成沸腾的蒸汽。

残余的那一只金乌收敛光冕，先是仓惶躲在了地面上升腾如龙的白雾蒸汽里，接着又似是害怕螯会进行最后的清算，飞快地冲向那无始无终的穹窿顶点，让这片困于洪荒的天地再一次陷入暗黑的折磨之中。

螯不语，只是看着臂上的冰钳缓慢合拢为叉型，他突然回忆起临走时云水泱的告诫——如果说仙侠界中的长生不死，所展露的是名为修真实为纵性的贪欲，那么洪荒界中的化身成圣，其中充斥着的便是一直为人所诟病的杀戮与阴谋。

半粒透亮的雨水坠在低矮的屋檐瓦缘，似是永远也不会掉落下来。

玄门列交叉着修长笔直的小腿坐在麦黄色的地板上，同样是木制的拉门收立在她的两侧，斑驳的漆面上尽是雨珠滑行的曲折流线。

大概是被雨水浸得淡白通明的纤细手指，用了些许力气来按压自己后颈处的细长疤痕，虽然指肚表面已经被水泡出褶皱，影响了一部分的触觉判断，可玄门列手指所触碰到的凹凸与厚重，仍是让她心里揪起一阵阵刀绞般的闷痛。

有哪个女孩子是不爱美的呢？可是，当后颈这般显眼的地方，有了一道狰狞疤痕的时候，又有哪个女孩子敢说自己的身躯，还是完美无瑕的呢？

隐缨端着手里的一竹筒热酒赤脚走了出来，他微醺的眼和额角的热汗一起泛着清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