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武器(2/2)
赵志又奔跑在去白玫家的路上了,一边想象着白玫见到他的反映。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那天白玫为什么会因为他一次轻微的醉酒而那么生气。但是,他已经不害怕了。他想:白玫不可能到现在还在生气吧,不要紧,就算她现在还在生气,听到上学有望,肯定就会忘了生我的气了。
果然,正在吃饭的白玫见到赵志,第一句话就是:“你来了,正好,我今天烧了菜饭,你爱吃的。”说着就要帮他盛饭,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好象已经忘了那天硬把他推出门去的事情。
奶奶见到赵志非常高兴,赵志喊奶奶是一声,她的答应却是一迭连声的“嗳嗳嗳。”还把她的一小碗搁在饭锅里反复蒸了有半个多月,已经半碗都是半透明的油的红烧肉端到赵志面前,非要他吃。
赵志连声声明自己已经吃过了,可是,祖孙两人却不听,奶奶还说:“就算吃了,走了三里路,也该饿了。”白玫则说:“怎么,嫌我烧的菜饭不好吃啊?”赵志只得坐下,吃菜饭,吃奶奶硬搛给他的已经缩得很小很小,只有瘦肉没了肥肉的红烧肉。
他一边吃,一边就把来意说了,他说得急急的、响响的、高高兴兴的,他边嚼边说,和平时的吃相几乎是两个人。最后,他说:“白玫,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呢?你是一个好社员,我知道。我也是,我师傅都说了。我们都属于那个gsgb说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对不对?”
白玫的反映却是淡淡的,她说:“是的。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白玫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声音是平平的,扁扁的,没有热度的。
赵志有点不解,有点扫兴,这不象他认识的白玫呀。一向,白玫爱说爱笑,一点小兴奋就乐半天。赵志还发觉,白玫比上次他送蟹来时瘦了些,也苍白了些,就连她的笑也是苍白的。为什么?不好问,毕竟不是亲妹妹。他关心她,但是,得不露痕迹,免得适得其反。想到这里,赵志的眉头微皱。
“你怎么了?是不是刚跑完急路就吃东西,胃不舒服呀?”白玫发觉赵志不自在的样子,忙关心地问他。
赵志见问,趁机说:“我没有不舒服,倒是你,快又变回豆芽菜了,怎么回事?”
到底是女孩子,坚强的白玫听不得关心的话,特别是出自一个男青年的嘴巴里的关心,她的眼睛泛红了,赶紧笑,说:“什么呀,我越来越强壮了,天天出工。”
奶奶在旁插嘴说:“是的,天天出工,晚上还要搓绳子换工分,快成小财迷了,说她也不听,赵志,你劝劝她。”
凡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个不奇怪的理由,赵志懂。问题是这个理由是什么?
白玫家境不错,赵志隐约知道。为了区区几大毛一天的工分挑灯夜战?不至于;前些时候,她已经知道上不了大学了,所以,拼命出工是为了在档案上博个好的评语,这个理由不成立。那么是什么理由让白玫如此拼命呢?看来,白玫和自己一样,是想用身体的疲劳来忘掉心灵的折磨吧。对了,一定是这样。可怜的女孩!怜惜之情在赵志的心头涌起,在他的眼睛里流露。
白玫受不了了,她大声说:“别信奶奶,我只是偶而搓搓绳子,那是和水莲她们打赌谁搓绳子又好又快,赌着玩的,哪是为了工分啊。”
看白玫一张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脸,赵志虽然不信她说的,但为了不让白玫最讨厌的眼泪流出来,便也帮着她对奶奶说:“奶奶,我相信,白玫一向好胜,她为了赢她们,是一定会拼命的。白玫,加油!争取赢她们。”
奶奶摇摇头,不吱声了。
白玫要去水桥洗碗,赵志赶忙帮她拿着丝瓜筋,两人相跟着去水桥。
赵志抢着洗碗,不吱声,他在等白玫讲话。可是,直到把几只碗全洗好,筷子也洗干净了,白玫还是不说话。赵志只得开口说:“白玫,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白玫说:“你想讲就讲吧,免得梗在喉咙里难受。”
赵志说:“有一个人,钞票很多,日日猛吃,夜夜狂饮。这天,他死了。他在阎罗殿大声喊冤,说,‘我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么早就让我死了?’阎王说:‘一个人在世间吃多少东西是命定的,只因为你在这些年里把你本来应该吃八十年的东西全部吃完了,所以,你就只能来这里了。’”
白玫说:“这叫什么故事?咦,你不是信上帝的吗?怎么讲起阎罗王来了?”
赵志说:“人说病急乱投医,我是情急胡咧咧。你不喜欢听,我再讲一个。还有一个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是,他也年纪轻轻就见阎王了,他大声喊冤,说‘我吃素念佛,当牛作马,敬老爱幼,与世无争,为什么不让我活得长长久久的?’阎王说‘每个人一世要干多少活是命定的,你既然把一百年的活儿在这些年都干完了,本王是公平的,不会让你在世间受苦,多干额外的活儿的。’这人后悔得要死,可是,他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次。”
白玫终于笑了,说:“走吧,奶奶该害怕我们都被落水鬼拖去了。你这个故事有点意思。这阎王的话听起来挺公平似的。可是啊,我奶奶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看来,阎王还是不懂人的心。”
赵志说:“白玫,白玫,你还笑!你是真的没有听懂,还是假的听不懂呢?”
白玫说:“我笨,听不懂。”
听白玫的声音里有泪光,赵志停住了脚步,说:“阎王不懂人的心不要紧,只要你懂我的心就行了。听我一句话,不要那么拼命累自己,好吗?”
白玫也停住了脚步,声音哽哽地说:“嗯。”
面对赵志关切的眼神,想到赵志挖空心思编故事让她注意身体,白玫不是不感动的,她差点就要说出实话来。要不是上次赵志醉后吐出“秋贞”这两个字,白玫真的会把爸爸出事、舅舅倒霉、因此家里出现经济危机而导致她拼命挣工分的原因统统讲出来。可是,在听到赵志嘴巴里说出一个女性的名字以后,白玫想了很多很多。她想,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秋贞这个人无异对于赵志来说是相当重要的。既然我不是赵志最重要的人,那么也就没有必要把最私密的家事说给他听。
想是这么想,可是,面对赵志的关心,白玫还是无法平静。她使劲咬嘴唇,把嘴唇都咬得发白,拼命眨眼,把眼泪逼回去。然后,抢过赵志手里的碗,快步朝屋里走去。
赵志不笨,他隐隐觉得白玫有点反常。他想,我对上大学有多少期盼,白玫就有多少期盼,可是,听了这么鼓舞人心的消息之后,她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是多么奇怪和不正常的事啊。但是,他不问。略略坐了一会儿就说:“我回去了。”
白玫说:“嗯,慢慢走。谢谢你专程走这么多路来告诉我。”
赵志又一次惊觉了白玫客气的疏远,他暗暗摇头。
赵志走了,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望着赵志远去的背影,白玫心里象是空了一块。同时也觉得很对不起他,他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一个不错的新消息,可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装高兴也装不出来。因为,她明白,尽管她劳动态度很好,但是,生产队长绝不可能提名让她上什么大学。想想机械厂的事情就知道了,连一个区区社办工厂都不想让她去,何况是上大学?那么,赵志能上大学吗?但愿他的生产队长不象白小新,但愿吧。也因为这个原因,白玫就更加不愿意把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苦处讲给他听。白玫虽然非常喜欢赵志这个干哥哥,但是,她真心的希望赵志能如愿以偿地去上清华、北大,去实现他远大的理想。为此,她情愿永远见不到赵志,希望赵志对她这个干妹妹了无牵挂地离开,只要他好。
下午,白玫生产队又是挖土填河。
把小河两岸的泥土削下来,填平小河,使它成为一块终年不干的水稻田,这是全gs乃至全县增加nong田的新方法。听奶奶说,这样一来,想去哪儿就不敢贸然划条小船就出去了。之前,走亲戚、上镇如果不想走路,只要划上一条小船,就畅通无阻了。
每到冬天,社员们就几乎天天跟竹扁担竹簸箕打交道。整修灌溉蕖要挖土、挑土,开河要挖土、挑土,填河也是。白玫插队的第一年冬天,她挑了一天土,肩膀痛,就老是摸。结果,第二天,肩膀肿起来了。第三天,肩膀就烂了。她跟队长娘子一说,队长娘子就要求他男人让白玫去跟一群老人到仓库里去拣棉花、选稻种、麦种、黄豆种。队长娘子是这样说的:“小姑姑,小新说了,和老人一起干,工分减半。不过,你家不缺钱,我知道。”白玫高兴得直谢她。之后的冬天,白玫就常去仓库和老人作伴。她喜欢听老人讲古,这是活儿轻松之外又一个让她开心的原因。
今年,白玫坚持不去仓库了,她咬牙和大家一起挑土,把社员们弄得都说想不通,不知她图的是什么。好几次,水莲想问出个所以然来,都被白玫搪塞过去。
白玫咬紧牙关,象个机械人一样地动作着,也不参与人家的说笑,她要节约每一丝力气。
快收工时,有人指着河对岸说:“那个人真奇怪,站了好久了。”;有的说:“好象看到过这个小伙子。”有的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人谁呀?”哑巴看见了,就朝白玫“啊巴、啊巴”地叫喊,还过来扯她袖子,白玫正在挖土,这才抬头顺哑巴指着的对岸一看,不禁一愣,那个人不是赵志又是谁。
有时候,过度的关心会给人带来负担。当白玫发现对岸那个站在那里的人竟是中午已经来过的赵志时,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象是平淡的电影片子中终于出来了一个有看头的人物,社员们兴奋了。于是,所有的人都看看白玫,再看看赵志,看看赵志,再看看白玫。他们的脑袋转来转去,忙极了。旁边的胖婶问白玫:“那个人是谁?他来找你的?”
白玫说:“zq。民爱的。”说完,挑起一担挖好的土就往倒土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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