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丝绸商深宅藏秘(2/2)
英卓点了点头:“在下有个亲戚在长安的伍记丝绸店干活儿,在下这次过来,就是要投奔他,也希望能够在伍爷手下谋条活路,养活幼子足矣。”
无盐淡又笑了起来:“原来你说的是伍育之伍掌柜啊!不瞒任兄,在下与伍掌柜也是多年老友了,你要是不介意,就让在下亲自送你到伍府上,如此一来,伍掌柜也会卖在下一个面子,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无兄生意繁忙,不必为在下费心。在下那亲戚已经打点好一切,无兄的美意,在下心领就是。”英卓连忙推辞了无盐淡的好心,一来是不想麻烦无盐淡,二来也是顾虑着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跟外界有太多交集。
听英卓这么说,无盐淡也就不勉强了。正巧无盐淡夫人唤他,无盐淡便先别过了英卓,自回屋中后院去处理事务了。英卓心里被无盐淡的一腔热情挤得满满的,还有点儿不平静。英卓自认为自己瞧人的本事并不差。无盐淡待人热忱,那是拿出真心的,如若自己不是戴罪之身,英卓当真是想与无盐淡结为至交好友。
但如今自己身处的情况太过复杂,英卓不想连累更多人。他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向伍记丝绸店去了。找到店面之后,英卓跟伙计说明与店主有约,那伙计就去了后厅禀报。
不一会儿,掌柜的伍育之就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将英卓请进后堂,接风洗尘,并准备了丰盛晚宴接待英卓。
宴上,伍育之举杯敬道:“英卓兄,一路上辛苦了。你的境况,少帮主已经对我说了。为了掩人耳目,日后我便称呼你为任贤弟。如今到我府上,你就一切放心,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你和小公子就是我伍某人的座上宾啊!”
“伍爷过奖了。英卓不才,沦落到这般田地,日后还要仰仗您多多关照才是。”英卓谦虚地回敬道。
“任贤弟就不要自谦了。伍某早有耳闻,你可是身怀天下第一的铸币本领,三大独门钱币武功,更是自成一派,乃当今一绝,有以一敌十之威力。你到了敝府,可真是蓬荜生辉啊!”伍育之言语之间无不流露出对英卓的夸赞。
英卓自觉受之有愧,然伍育之热情异常,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饭后,伍育之还亲自将英卓送往早已准备好的房间。一路上,两人又谈到了钱币的问题。伍育之不无感慨地说:“当年,我父亲的私铸钱坊越做越大,慢慢地引起了其他钱坊不满。在一次打斗中,我父亲失手杀死了他的三家对手,奈何又赶上那一阵子朝廷对私铸查得紧,又因这杀人的口实,将我们全家下狱。父亲用所有家产换得我一条性命,便在临终前嘱我,日后要做一个正当职业。后来我辗转来到长安,开了这家丝绸店,也算有了点儿立足之本。”
“人生便是如此,起起伏伏,老天爷好像早安排好了。”英卓叹了口气,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关于吴王的一生,心里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
伍育之也点着头说:“是呀,人的命运,还真是有老天爷在左右,我这丝绸表面上看起来做得再好,也抵不上这钱币的价值起起落落带来的亏损呀。眼看我苦心经营丝绸近十年,可到头来……”他收住了话,苦笑着摇头。
“这也要怪私铸钱币泛滥,如今四铢半两充斥行市,在民间竟是流传着数种版别。就是苦了平民百姓,这日子是一点儿没有保障啊!”英卓不无感慨地说。
“所以说句不该说的话,还是当年有吴国在的时候,那半两钱才让人称心呢!”伍育之忽然压低了声音,这么感叹了一句。
英卓眼眸一黯,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吴半两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在铜山上开采的铜矿就近炼,少有杂物添加,含铜量极高,也就更有价值。”伍育之立马接话说:“更重要的是,吴半两钱径大小相似,厚薄匀称,文字清晰规整,笔画纤细方折,特别是背面的椭圆形纹饰,工整规范,他人无法仿制。如此尤物,也只能出自任贤弟之手了!”
英卓倒颇有些吃惊地看着伍育之,赞道:“想不到伍爷对铸钱也有这般研究!”
“只是喜欢把玩把玩。”伍育之脸上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
英卓也没有深想,点着头笑道:“把玩把玩!”
伍育之干脆“哈哈”干笑了两声,便带着英卓来到了房间。他已安排好一切,住房规格也是照贵宾的标准在打点。只是英卓执意推辞掉一屋子伺候的下人,才愿意在这样装潢精致的屋子里住下来。
英卓在伍府安顿下来,平时做一些杂事。一天夜里,英卓细心地为熟睡中的小使君拽好被子,然后自己才躺了下来,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了点儿睡意。
才闭上眼睛没多久,他黑暗的世界中就幻化出了熊熊的烈火,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容。好像是铜山山洞里熔铜的大火,分外刺眼。
一大群汉军势不可当地冲了进来,对正在铸币的工人们一阵砍杀,数千人的悲鸣和哀嚎顿时充斥了整个山洞。他带着工人们奋力抵抗,可是势单力薄,敌众我寡,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他踩着满地鲜血,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昔日的伙伴们,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汉军冲过来,用长矛将他高高地挑起,狠狠地扔向大火……
噩梦好像一双手扼住了英卓的咽喉,让他的呼吸瞬间一滞。他拼尽全力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猛地从炕上坐起来,头上的冷汗便也顺着滚落下来。
原来只是个梦!
英卓擦了擦汗,披上一件外衣,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偌大的伍家宅院,种满观赏树木,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好一片清爽的气息,直透到人心尖儿里去。
英卓的心情慢慢才从噩梦中平复过来一些。不知觉,他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本是想绕过假山就折返,忽然发现在假山后杂草掩映的地方,有一扇虚掩的小门,里面间或传来铜铁打砸的声音,和嘟囔不清的人声。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这里做什么?丝绸店里,又怎么会有类似兵器的声音?
英卓好奇地凑上去,从虚掩的门缝往里瞧,顿时惊呆了。
小门之后,是一个与前面安静的花园全然不同的世界,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号人在这里面忙碌着,淘洗铁砂、化铜、打磨……一整套的工序流程,英卓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分晓。这个场面,对身为铜铁官多年的他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整个就是一个巨大的铸钱私苑啊!其规模虽然远远比不上当年吴国铜矿内的场面,但比起往日所听说的一般的私铸钱坊来说,已经算是极大的规模。
英卓心知自己已经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地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便转身要走。谁知刚回身,一把利剑就顶到他后腰上,压低的呵斥声字字狠厉地质问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私闯禁区!”
英卓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解释:“不好意思,我是伍爷的朋友,近日才来到贵府,还不知府上有这般规矩,随便转转就走了过来,无意冒犯,还请小哥网开一面。”
“老爷的朋友?”拿着利剑的家丁将英卓打量了一遍,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就又变得蛮横起来。“不管何人,没有老爷带入,就是天王老子进来了,也别想活着出去!来啊,把人给我绑了!扔进炉子里,跟铜一起化了!”
家丁喝令左右,完全不听英卓的解释,这就要绑人。身后忽地传出一声喝断:“什么天王老子?都给我退下!”说话间,来人已走到跟前。
“头儿。”家丁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跟众人一起叫道。
头儿?英卓更加诧异,原来刚才那家丁还不是这里管事的。而且,这个被称作“头儿”的男人,还是他早先在伍育之身边见过的,算是伍爷的心腹之人。
男人看了一眼英卓,又扭头看着发号施令的家丁,一巴掌扇了过去,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任先生是伍爷的贵宾,你也敢随便绑人!”
“小、小的知错了,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先生,还、还请先生见谅……”家丁冒着冷汗,连声认错。
英卓见这气氛剑拔弩张,也不便多言,挥了挥手,让事情作罢。那个领头的男人才让一干人等退下,又目送着英卓离开。等英卓一走,男人就立马去主卧敲门,慌慌张张地叫醒了熟睡中的伍育之。
点燃一盏如豆的烛火,房间里几个人影映在窗户上,如同夜色中的鬼魅。
伍育之听说英卓看见了私苑里的场景,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走动,最后一甩袖子,对身后的男人骂道:“酒囊饭袋!一群无用的东西!”
“伍爷,反正让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情,我们不是正想借他的技艺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此倒省得我们再拐弯抹角说明。”管家在三人之中表现得最为冷静,此刻也是充当了谋士的角色,对伍育之说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如此了。”伍育之叹了口气,面容仍是布满了忧思。“不过,此人性情刚烈,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这种事情,拖着也不是办法,我这颗心也放不下啊。听说朝廷正在商议一个什么新规定,严禁私人铸钱。我们现在可是顶风作案,英卓能答应吗?只怕逼急了他,恐怕会反咬我们一口啊……”
“老爷您多虑了。那英卓本就是戴罪之身,又怎敢抛头露面?他来投靠老爷,不就是看中了这里可以助他隐藏身份?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这样一来,英卓和他那幼子的性命就都捏在我们的手里了。咱们可以先对他好言相劝,如果这英卓实在是冥顽不灵,我们手里握着王牌,也不怕他,到时候大不了撕破脸来硬的,他又能奈我们如何?”管家的一双小眼睛凝聚着亮闪闪的光芒,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将他阴狠的表情涂抹成灰暗的色调。
“那这件事,就交给郭解去做好了。”伍育之摸着唇上的小髭须,点着头会意地一笑。他转而又问:“对了,硬货那边情况怎样?”
管家弓着身子,有意无意地压低了声音说:“回伍爷,几家大的当铺和赊贷行都跑过了,差不多都答应下来,只有……”管家下意识地看看周围,轻轻在伍育之面前的书案上比画了一个大大的字:无。
伍育之的眼神,立马变得幽暗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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