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嶂孤城闭（1/1）

汪铎微皱眉头，想那锦衣卫指挥使纪彬是多么剔透精明的老狐狸，手下怎会养出如此蠢笨驽钝的从属？只不耐哼了一声：“咱家向来打理的内宫杂务，能对军国大事有什么高见？陆大人既然心头不敞亮，不如把今天所听所见，一五一十向你们纪指挥使汇报，问问他是什么想法什么追究？”转身拂袖而去，一干厂卫恭身列成两列卫队，警敏肃伐，寂然而退。

陆进呆立当场，疑心自己哪里说错话开罪了这阴鸷狠辣的厂督大人，额头突突直冒冷汗。还是汪铎新收的干儿子赵小福发善心，怕他转不过弯来，拉他到墙角一侧四环无人处点拨：“陆千户，当今皇上最忌兄弟相伐不睦。太子殿下刚刚失势呢，三殿下上元时节亲自来这国公府，摆明了眼睛里过目了这案子。您想想，这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娘舅家啊，若有什么颠巢倾覆，皇上会怎么揣测三殿下？打个大逆不道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您是三殿下，今天既然巴巴冒着风雪来这一趟国公府，端的是作什么？至于魏贵妃的心思，你看我们汪厂督忙活这一场下来，可插手了半分？”

转身仄仄跟上卫队，心中叹气，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自己整天跟在干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身边，倒是难得一见这样钝直人物。难怪陆家开国贵胄时代军功，陆进本人也是砥砺勤勉，却直到现在，还只是区区一个千户大人。

陆进终是三分回过味来，三殿下不来倒罢了，既然来过这国公府，便已对皇帝、对朝堂做出了泾渭鲜明的姿态。便是太子殿下势落，至少在面上，他决计不会落井下石、赶尽杀绝，他会对一干兄弟姊妹，宅心仁厚，宽怀囿爱。而魏贵妃，眼下的局势，据说早已费心扒肝的摆出一副远离朝堂的姿态。微侧首，长手一挥，一干人列队而行，寂然退出国公府。

庭院阁房里，暖炉茗香，宝璋窝在通红的软榻之上，裹着厚厚的鹅绒棉被，脸蛋惨白惨白的，不时“啊嚏”一身打个冷颤，就牵得浑身打个抖抖。朱佑洛换了一身宝恒的黑色麾衣，侧坐在床塌边上，手上拿着狸绒方巾，正垂眉不语折手替她一丝一缕擦拭头发。韩九功、玉吟跟麽麽等人，看他阴沉鸷霾一身凛冽之怒，却到底还没有发作出来，只敢屏声息气退到门外伺候。

朱佑洛从没有服侍过人，又兼带着愤懑怒火，一头乌黑海藻般的头发，被他没有章法胡乱搓拭得杂草般凌乱。宝璋皱起眉头，却到底安静下来，一时乖巧得像只丢了魂的阿猫小狗。朱佑洛见着，心头怒火缓缓灭了三分，哼一声道：“几年不见，倒是长本事了，还学会了用苦肉计。你用其他法子倒也罢了，知不知道，朝廷内宫上上下下，最不吃的便是这一套。”

宝章翘起眼角，望着他，想狠狠的，眼眶却终是红红的像兔子般可怜：“我就是要跳到湖里，冻死了倒好。便是冻不死，生了病，老祖宗回来肯定会心疼我的。她心疼我了，就会怪罪你，怪你把我逼到这一步，把林家逼到这一步。她会跟皇上说你的坏话，说你没有哥哥的样子，这样子对你的十一妹妹。”

刚刚华亭内那视死如归般的凌冽干脆，是真的让他纠了心，现在忽而又这样小孩子般的带着撒娇的赖皮话，朱佑洛心中冰火沉浮，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一撂她头发：“太祖母要二月才回来呢，那时候你不管什么病，都全好了。”

宝璋望着他，目光中波光粼粼:“三哥，那你呢？你心不心疼我？你今天要是不来，国公府，可会跟陆家一样，要被抄家查封？而宝璋，怕就跟陆家姐姐一样，被发配到教坊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