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魂兮归来(2/2)
“贵寺执事果相聪慧过人,与本居士相谈甚欢。”渔樵居士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日他已经助我完成了第一椿买卖。”
果照禅师大惊:“什么?!”
“实不相瞒,此刻锣鼓寺大佛的腹中,已经有了第一位客人。”渔樵居士从怀中摸出一张飞钱扔在桌子上:“事已至此,禅师不答应也要答应,不如试着放开胸怀,大家有福共享、同舟共济。”
渔樵居士这番软硬兼施的话说完,推门扬长而去。
宋道安从屋檐上溜下来,隔着窗子偷看果照禅师,只见师父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敢声张,回家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宋道悲。
两个毛头孩子哪里能想出什么办法,唯有像小鸡仔绕着老母鸡一般,在禅师的禅房外兜兜转转。
谁想到,当夜就出了事。
果照禅师一把大火烧光了锣鼓寺,自己自焚于房中。
“——师父不是自焚,他是被害死的。”莲生突然插话。
弗四娘将视线转向莲生:“如果是生前烧死,喉部以下的气管中会有烟灰碳末,若是死后焚尸,则烟灰碳末只会出现在口鼻腔中。”
莲生顿了一下,缓缓地道:“我说师父不是自焚,是因为我们亲眼看见果相执事将剪刀刺进了师父的胸膛。”
果照禅师决定将渔樵居士的丑事公诸于众,果相执事劝说、威胁无用,情急之下错手捅死了师兄。
这把毁灭证据的大火自然是果相和渔樵居士放的。他们在果照禅师的尸身上浇了桐油,将他彻底烧成了焦炭。
维摩山的大慧禅师恰好云游路过靳县,见锣鼓寺走水,发善心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果相,法号改为大悲。
无家可归的宋道安也被大慧禅师收留,他给自己改了法号,叫做莲生。
在维摩山的这九年,莲生每日每夜都想除掉大悲,为果照师父报仇。但他天性善良,并没有杀人的决断和狠心,所以年复一年,一拖再拖。
宋道悲……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是个天生怪力的侏儒。自从八岁那年被锣鼓寺收留,他便发现自己有种不再长高的怪病,弟弟道安的个头很快超越了他,而他,始终保持着眉清目秀的娃娃脸,八岁的身高。
当道安在火场慌乱嘈杂的人群中寻找兄长道悲时,道悲选择了离开。
数年间,他四处流浪,只是不想被人当作怪物,更不想拖累弟弟道安。
两年前,道悲恰巧发现了渔樵居士的踪迹,暗中尾随他来到戒台县,发现渔樵居士重操旧业,与大悲暗中勾结继续肮脏的交易。维摩寺,那是他弟弟宋道安所在。
道悲不能袖手旁观。
为了更好地监视渔樵居士,道悲假装哑巴,化身女娃周沛,混进了周家。
不开口说话,不亲近人,不让近身伺候,都是为了掩饰男子的身份。不乱动,是怕控制不好力道,暴露了他的天生怪力。
守护维摩寺里的弟弟莲生,收集证据惩治渔樵居士和大悲和尚,这便是周沛每天都在思考的事。
周沛没有想过杀人。
直到那一天——
……
“杀死渔樵居士的人,是大悲和尚。”弗四娘轻轻地说。
蒋酬志哦了一声,他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只能将这些话先记下来,回去再慢慢消化。
周沛却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道:“什么?你说什么?”
弗四娘叹了一口气:“杀死渔樵居士的人,的确不是莲生——你误会了。”
周沛扭头看向莲生,声音嘶裂一字一字地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莲生紧闭双眼,不敢看周沛的表情,他颤抖的身躯和痛苦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周沛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咆哮。
莲生知道此刻无法逃避,亦无法掩饰,他颤抖着嘴唇说道:“那天夜里,我想去周家寻你……”
“我从你说的墙头翻到假山上,潜入了周家。周家很大,我兜兜转转寻不见你,却听到渔樵居士和大悲在房中争吵。”
“听上去,大悲这次撇开渔樵居士,独吞了薛家这单生意。渔樵居士不肯罢休,扬言要让大悲和尚身败名裂,争吵间提及了当年锣鼓寺果相杀人之事。”
“大悲可能便是那时动了杀心。我见他突然用一块帕子蒙住渔樵居士的脸,居士便不动了。”
弗四娘沉吟了一下:“帕子上大约是洋金花的汁液,能让人肌肉松弛产生倦意,迅速陷入昏迷——大悲与柳爱娇多次搭档扎火囤行骗,有这种迷药也不奇怪。”
她示意莲生继续说下去。
“渔樵居士昏迷后,大悲解下腰带勒死了他……大悲走后,我忍不住走进房间,想查看渔樵是否真的死了,没想到我刚把手放在他口鼻处,周二夫人突然推门进来,见状惊恐地大喊一声——和尚杀人啦!”
莲生痛苦地喘了口气。
从这里开始字字锥心泣血:“第一个赶来的,正是道悲。他以为我杀了渔樵居士,为了掩盖这件事他……他……”
“我扭断了周夫人的脖子。”周沛,不,道悲冷冷地说道。
他做了一个拧的手势:“对我来说,扭断颈骨就像掰断根树枝一样容易。”
此时,灭门惨剧仍然可以避免,道悲和莲生这对兄弟没想过大开杀戒,偏偏……天意弄人。
他们将渔樵居士的尸体拖到花圃,挖坑掩埋。莲生几次张嘴,想说出自己没有杀人的真相,但道悲已经杀了周二夫人,莲生想,回不去了。
他们回不去了。
就在兄弟俩朝渔樵居士尸身上推落第一抔土时,书房里远远传来一声尖叫——周二夫人的尸体来不及处理,不幸被下人发现了。
这是宋氏兄弟的不幸,也是周家满门的不幸。
“你快逃,就说两人都是我杀的……”莲生的话叫醒了道悲心中的魔鬼。有罪的明明不是他们,该死的,是周家。
道悲慢慢站起身,面上露出一丝狠戾。地狱的大门在这一刻豁然洞开,惨剧一发不可收拾。
杀杀杀杀杀……
闻讯赶来的家丁、婢女、周家其他人……道悲杀红了眼,像一头毫无理智只知道杀戮的困兽,凭借天生的怪力撕开一具又一具人体,像随手撕毁一些破烂的人偶。到处扔的都是残肢断骸,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道悲的眼前一片猩红,瞳仁已经没有了焦点。
莲生试图阻止,道悲喘着粗气,瞪着疯牛般血红色的眼球,咆哮道:“立刻滚出去!不然连你一起杀!这些人统统该死,周家!每一个人都该死!”
眼见道悲已经丧失理智,眼见一个又一个活人在眼前被生生撕裂,莲生的精神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终于呕吐着,踉踉跄跄逃离了周家——
在道悲冷静下来的、平板、却惊心动魄的描述中,众人仿佛再次置身于周家那个炼狱一般的夜晚,血色的周宅渐渐安静,那些惨呼嘶叫最后统统消逝在夜风之中。
所有的活物,都变成了死物。
……
“你当时中了殃气之毒。”弗四娘皱眉道。
“什么,什么毒?”莲生颤声追问。
“这件事呢,就要说回薛家那个好赘婿,薛长忠。”
弗四娘遥望了一下洞口的方向,薛长忠正躺在那里的石阶上,肚肠流了一地,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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