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嫘祖缫丝（2/2）

“原来你还有名字。”

“女郎不知道？”那人抬起头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弗四娘微微一笑，自来熟地招呼道：“来都来了，过来坐罢。”

那人见她显然没有收起嫘祖的打算，也不介意，一抬脚迈过金线，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在条几旁坐下。

“尊驾如何称呼？”

“女郎可以叫我酉先生。”

弗四娘盯着酉先生的脸：“云鹤居的主人？”

“正是不才。”

弗四娘拎起条几上的茶壶，反客为主斟了一杯冷茶递给他：“酉先生相邀至此，不知有何指教？”

酉先生伸手接过。

茶盏刚刚落入酉先生手中，弗四娘忽然出手探向对方脉门，酉先生一时不慎被她逮个正着。

弗四娘嫣然一笑，从条几上翻身跃过，抓住酉先生的手腕来了一招穿臂过肩摔。

酉先生背后，就是烟气蒸腾的温泉。

然而，酉先生不知何时松开了茶盏，五指反扣弗四娘的手腕。

噗通——

水花飞溅。

“……”

“……”

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意外。

酉先生绝对没想到她真能将自己推下水。温泉里明明投了软筋散，能让人暂时提不起功力，为何她还有这么大的气力？

莫非如此良辰好景，她却并未泡过温泉？

弗四娘则属于麻痹大意，她看出酉先生身手不及自己，却不料他反应如此敏捷。

这一幕实在狗血，没有旖旎只有尴尬，二人相对默默无语，各自掩饰心中羞耻。

弗四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急于上岸。

虽然她会凫水，温泉也确实惬意，但她真的，急于上岸。

全身浸在水里会让她想起四年前坠入辽河的感觉。那种连魂魄都冻成一坨冰的回忆绝不美好。嘴上喊着要温泉要温泉，也是因为除了浴桶，她轻易不会再下水，更想过过嘴瘾而已。

她转身往池边靠去，并不怕酉先生暗算，他的身手还不足以威胁到她。

“白丁。”

酉先生突然沉声道。

弗四娘心脏骤然一缩，但她没有停顿，没有迟疑，继续向前，单手扶住池边的石头，才回头疑惑地问：“什么？”

“你没死在辽河里，你从巫医手里捡回了一条命。”

“你回到金京，混入刑部，为的是刑部尚书手中那把魏宬的钥匙。”

“你——”

铮铮铮铮铮铮铮铮……

一阵密集的金属摩擦声突兀地响起，遍布云鹤别院甲的嫘祖缫丝骤然发动。

不过眨眼之间，金丝割据的范围迅速缩小，全部聚拢到温泉周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完美的、暗金色的蚕茧。锋锐之气激荡起水上漂浮的层层雾气。杀机毕露。

弗四娘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你是谁？”

酉先生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水面忽然向两边分开，弗四娘骤然出现在酉先生身前，一手按住他颈部动脉三角，另一手五个指尖轻触他左胸心脏的位置，只要稍一发力，立时便能取他性命。

酉先生似乎知道自己无法与弗四娘抗衡，并不反抗，他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有点感喟地道：“原来我的猜测没有错。”

猜测？

所以他方才只是试探？

弗四娘一挑眉。

这种试探过于接近真相，逼得两人都已经没了退路。她的反应，已经为他印证了一切。

——弗四娘，便是小厨娘白丁。

“你是在试探死亡的边缘。”

弗四娘左手微微发力，酉先生顿时感到半边身体酸麻无力。

温泉里的软筋散，应该马上就会起效了，酉先生心想。

他只需要再拖延一下……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这微妙的一刻，郭丹岩的声音突然从天而降。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果然所有不好的念头都是开过光的——蒋酬志的担忧变现了。

凶手再次出手，弄塌了第二间屋子，更糟的是，这次他直接掳走了周沛。

什么叫鸡飞蛋打？

这就叫鸡飞蛋打。

蒋酬志哭丧着脸，夜里他不方便看着周沛，只得将她托付给张家娘子。张娘子本来是推拒的，夜里她也害怕，最后蒋大人给加了钱，才让她壮起胆子，勉强同意。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张娘子睡梦中依稀听到老鼠一样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不在意地翻个身，脸朝墙壁继续睡。

直到轰隆一声。

张娘子梦中惊魂猛地坐起，才发现屋子已经塌成了一堆。幸亏她命大，刚好睡在没被砸中的半张床上。

大难不死的张娘子还没想出会有什么样的后福，就被匆匆跑来的捕头陆九州和衙差们吓了一跳。

要死了！她还没穿鞋呢！

没人管她穿不穿鞋，因为他们很快清理了现场，发现周沛不见了。

……

“这是什么情况？”

眼前是一个金丝织成的大茧，将温泉周围彻底封闭，茧内丝丝缕缕的水雾缭绕不绝，朦胧恍如人间仙境。

温泉中漂浮着三尺木托盘，载着醉人的美酒。岸边星星点点的烛火闪烁摇曳。

弗四娘与一位陌生男子在水中近身相拥，一手勾住男子颈项，一手半推半就搭在他胸前。

二人皆是浑身湿透长发披垂，发梢在水中浮动，彼此缠绕，颇有连理结发的意味。

“……”

郭丹岩不觉倒退了一步。

他该说一声打扰了？

那男人目光含着笑意，往郭丹岩这里看了一眼，低头在弗四娘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弗四娘似乎也笑了。

她扬起脸脆生生地道：“世子来的不巧，四娘现在不得空。”

郭丹岩脚下又退一步。

明明隔着不短的距离，隔着蒸腾的雾气，他偏偏就是看清了弗四娘的脸。她的唇色不再苍白，再次变得殷红欲滴。

郭丹岩不觉抬起右手，似乎想去擦一下那颗在这种距离下根本看不见的，但他知道，存在于她下唇的，微尘般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