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莽夫(1/2)
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月亮什么时候落下,这些都和豆月白无关,她就这么沉沉地睡着,耳边有哭声,有呼喊,有男有女,她都知道,就是睁不开眼睛,身体像绑了巨石一样沉重,一动也动不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沉睡,该有多好。
豆月白静静地躺在这间不大却不失利落的木屋里。木屋背靠小山坡,院子正对着茂密的林子,只有一条小路蜿蜒其中……
院子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蹲在桌子旁,满脸的络腮胡子,活脱脱一个张飞转世。只是此刻却将双手揣在袖子里,两眼时不时的偷偷斜睨着坐在凳子上的妇人。
只见那妇人,杏目弯眉,发髻整齐地梳在脑后,身子上的衣衫虽旧却干净整洁。此刻,她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看也不看脚下的汉子。
一盏茶喝完,刚把茶盅放下,那汉子急忙起身,一脸讨好的笑,笑的满脸胡子都炸起来了,“娘子,我再给你倒。”
“我让你起来了么?”妇人悠悠地说道。
只见那汉子忸怩着,委屈地看了妇人几眼,又揣着手蹲下了。
妇人看了看汉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我问你,屋里那俩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汉子道。
妇人杏目微瞪:“你不知道?你不认识就往家里带啊?他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什么来历,你了解么?”
这妇人口齿伶俐,说话也快,“还有,你知不知道,最近到处在抓齐王同党!”
那汉子紧了紧揣着的两手,头也没敢抬,像蚊子般分辩道:“他们两个瘦瘦弱弱,腰还没有我的胳膊粗,哪里是什么齐王同党,不过就是两个文弱书生……”
妇人听得来气,竟上手拧了那汉子的耳朵:“齐王同党会刻在脸上吗?”
“哎哟哟,轻点,娘子你轻点。”
那汉子摸着耳朵求饶,“夫人,我知道错了,你就别拧耳朵了。哎哟,万一拧掉了,以后再陪你回娘家,岂不让街坊四邻笑话,你嫁了一个独耳鬼。”
“噗嗤。”那妇人听得这话,不禁笑出了声,嗔怪道:“尽说浑话。”说着,也松开了他的耳朵。她拉着汉子的手,一并坐在了长凳上,宽慰道:“相公,虽然你的相貌凶狠,但我知道你心肠最软,见个受伤的猫狗都要带回来,何况是这么大两个人。只是今时不比往日,如今皇帝昏庸,残害忠良,大选妃子,征收课税修建后宫。就算他俩只是普通人家,咱们的粮食也是不多的。”
“娘子说的是。当时我看见他们两人,一个晕倒在地,一个只知道哭,就没想那么多,就给带回来了。”那汉子挠挠头。
“带回来了,咱也不能赶出去,等他清醒了,无碍了,再离开便是。”
大汉看看妇人,笑的像个孩子,“还是夫人最好。”
“下不为例。”妇人道。
“哎!我记住了。”大汉乐道。
“好了,我们进去看看。”夫
妇二人来到木屋内,只见阿婵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不停地用毛巾擦着豆月白的额头。
那妇人,看看床上躺着的人。又看看阿婵,这两个少年这么瘦弱,面庞白净,手指纤细,不像是出自普通人家。再仔细一看,俩人的耳朵上还留着眼,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原来是女扮男装的两位女子。”
她借口道:“夫君,你去林子里打些野味好熬汤。”
那汉子取了弓箭便离开了。
待得汉子走远了,她才在木榻边上坐下,问阿婵:“这位公子怎么了?”
阿婵听得,眼中含泪:“我家公子归家途中,听闻老爷夫人突患重病,便晕倒不省人事。”
“噢。”那妇人并未拆穿她二人的女儿身,“不打紧,你不要着急,只是急火攻心而已。”
说罢,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摊开来,上面扎着大大小小的银针。点了灯,就着灯火烤了烤银针,扎在了豆月白的少海、少府、少冲穴位上。
阿婵惊讶,原来,还真有女子通医术。那妇人知阿婵所想,道:“我父亲乃江湖郎中,我从小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只是身为女子,不便行医。”
豆月白咯了两声,嘴角流出些许黑血,才悠悠地睁开了眼。
“公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阿婵哭泣道。
豆月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了看阿婵,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终究是没出声。
妇人从厨房端来碗温水,和阿婵扶了豆月白靠好,阿婵仔细地喂豆月白喝下,主仆二人默默无语。
那妇人何等精明,淡淡道:“我们是山野小户,没见过什么世面。两位公子从何而来,我们也不想知道,这年头能安稳的活着就烧高香了。还请公子保重身体,早日启程。”
安稳的活着……是啊,能安稳的活着,该有多好。要是天下子民都如此安分守己,是不是就会是大同盛世?可天下子民何止千万,生而为人,谁没有私心私欲。如今乱世,能安稳活着,也都成了奢求。
“夫人,我回来了,今天运气好,捉得一只野鸡。”还未看到人,声音已经到了,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头上身上挂着鸡毛,干草,手里提着的野鸡还在扑棱。这憨人壮如铁塔,此刻正举了那扑棱翅膀的野鸡到夫人眼前邀功,举得近了些,那鸡毛都飞到了妇人脸上。
妇人并未生气,挥挥手,笑盈盈道:“夫君辛苦了,快拿到厨房去,别惊着了人,这还有病人呢。”
汉子转头对着阿婵和豆月白歉意地露出了一个憨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妇人上前两步道:“我家夫君是个粗人,二位别见怪。我先去厨房给这位公子熬些鸡汤。”
豆月白没病,她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像被人抽去了骨架,心肝五脏也像是被人揉碎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出长安,她便和爹娘天人永隔。未见爹娘最后一面,也未能听爹娘最后一声叮咛。她总觉得这不是真的,可一看到阿婵红的眼,她就清醒地知道,爹娘真的不在了,长安城也回不去了,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家,一瞬间就永远失去了,没留下一丁点。
豆月白眼睛发红,她闭上眼睛,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她侧了侧身,触到一个硬物。
原来是那柄被黑布层层包裹的伞,那把母亲送给她的叫晴好的粉伞。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黑布,唯恐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会消失。
伞完好的像新的一样,豆月白摩挲着伞看了好久,开口喊阿婵,刚一开口,嗓子嘶哑疼痛:“阿婵。”
阿婵听到喊声,喜极而泣:“公子,你终于说话了,你快吓死阿婵了。”
“帮我拿剪刀和针线来。”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嗓子上划一刀。
阿婵有些疑惑不解,还有些紧张:“你要剪刀干嘛?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能逃过这一劫已是万幸,更何况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知道,拿来吧。”
阿婵半信半疑地拿了针线箥箩放在床边。
豆月白拿起剪刀在伞上划了两个口子。
“公子,这可是夫人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
豆月白没答,复又取了针线,手有些抖,哆嗦了半日,也未能穿进去线,阿婵想要帮忙,被豆月白执拗地拒绝了。好不容易穿好了,又抖着手去缝补那两个刚划开的口子,针脚粗大而弯曲。
阿婵不解,却也没再开口。
豆月白什么也吃不下,强撑着喝了小半碗鸡汤,稍稍有了点精神。
豆月白拒绝了阿婵的陪伴,一个人虚弱地走进林子,在一方光滑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空气很好,有着草木泥土的清香,微风吹过簌簌有声,虽是六月,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豆月白感觉有些踏实,心也静了些。
或许只有在这样无人窥视的地方,豆月白才能让眼泪任性地流。在无尽的泪水中,她终于接受了父母已去,从此无家可归的事实。
不知坐了多久,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豆月白回头,竟是那个汉子。
“呃,那个,林子有蛇虫,夫人怕你迷路,让我来看看,你也早些回屋子去。”大汉搓着手说明来意。
豆月白站起身,擦了擦眼角。
大汉看着这个个头不到自己肩膀的文弱书生,心想: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像个男人,这腰细的我一手就能掐断。对啊,这么个白面书生,我跟他说话为啥要结巴?这还是在我家呢!
大汉直了直腰,头也仰高,嗓门也大了,“咳咳,你这个书生,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看我,吃饱睡一觉,啥事都不记得了。你看你,哭哭啼啼像个娘们。跟我回去,省的我夫人惦记,老让我出来寻你。也就是我夫人美丽善良,换作让人才不会来寻你。”
这大汉虽然说话不怎么顺耳,却让豆月白寒冬般的心,有了暖意。这对夫妇,虽清贫,却是难得的良善之人。
豆月白对大汉行了礼,以示感谢,便跟在他身后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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