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不同（2/2）

我跪在父亲的灵前听着这些话不是为父亲感到光荣，却使自己感到羞耻和惭愧！听了感到面孔火辣辣的。

棺材抬到保国寺前又放下来，再放两下就到塘河沿边上船了。我的两个妹妹和生前对父亲较好的两个媳妇和两个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的大孙女，跪在父亲的灵前哭得特别伤心。似乎真的动了感情。妹妹们哭的一套一套眼泪鼻涕拖得老长，一面拖长声的哭一面还桩桩件件地缅怀着父亲生前的种种苦难经历。特别是大妹，她年龄比较大·懂得的事情较多，述说着解放前父亲为我们儿女们受的苦楚．还真叫弟妹们听了伤心，使大家哭得更伤心。

铜锣堂堂地几声响后，抬棺材的人们抬着父亲的灵柩又向前移动了。我从跪着的地上立起来看前面正是他十天前跟父亲去塘河沿方家的那条路，看见这条路，我触景生情地想起十天前来看望父亲的情形和第三天早上父亲送他回厂时我对父亲说的那些硬硼硼的话，此刻我望着现在躺在棺材里的父亲我心痛如裂，眼泪更象下雨似的涌出来。

“阿爸呵阿爸！十天前我来看你时，你还健健棒棒的啊，那想十天后你竟躺在棺材里把你抬到五峰山去了。从此我们永远看不到你了！你永远不会再来了，你就这样的去了！你就这样的离世界·离开家里′离开你祖祖辈辈住着的村里到别的去了，你就就这样的与我们永别了！在这个世界上从此我们再也看不到你老人家慈详的面颜了！

“阿爸呵！你太可怜了！你太罪过了！我真懊悔！我真对不起你呵！这才十天，整整才十天时间呀·十天前国庆节我来看你，当时你看我带着我的儿子来看你你是多么的高兴啊！

‘这趟我来间隔时间较长，自五一来后还没有来过，我带了我的儿子一道来，为了让你高兴，我走到村口，先叫孩子进来叫你，你当时正在破屋子里的狗头灶上烧饭，当我进来时，你正在弯腰曲背地低着光脑袋由下而上地地在张望着灶洞·正烟薰火燎地用乱草炊着饭。当兴兴头头地奔进来的小明叫你一声爷爷的时候，你猛抬头认出是小明时人是多么的高兴啊！当你看到我进来时你对我说：“我还以为是老三儿子小冲呢，还是小明，～－呵，介长时间没来，估计·你今天会来。”你灭掉狗头灶的炊火，高兴地到五弟家去，你说吓饭一点没有。到五弟家去拿一只篮来。到地田头去弄点下饭来。当时五弟夫妻俩抱着孩子又走亲戚去了，你到田头自留地里去掘芋艿，拔青菜，立时忙碌起来，你还想去攀茭白，因茭白还没有生，你感到很遗憾。你在五弟家实际上原是你自己的的家，你在那里弄惯了的，现在你一个人又是烧火，又是上灶钻上钻下忙过不了，我就来帮你炒菜。煮了一碗芋艿，一碗青菜，两碗素吓饭，你还到后面癞头阿叔家去借了一斤老酒来，你抱歉地说：”唉，这地方吓饭一点也买不到，就这么马马虎虎地吃点了。你还抱歉地对小明说：“小明，爷爷拿不出好东西给你吃啊！”

“真的小明只吃了一碗饭，夹了一个芋艿就把碗推开了。

他在家里是天天吃牛奶饼干的，吃惯了鱼肉虾蛋。哪会要吃得惯这样的饭菜啊！实在那毛毛糙糙的芋艿羹和既没有放肉丝也没味精的青菜羹过饭，我也吃不下，为了使你高兴，我才免强喝了一杯酒，吃了一碗饭。可阿爸，有谁知这对你来说已经算是好吓饭了，你平常自己吃的只有一碗盐哪！当时芋艿还小，你是舍不得掘的，青菜也不多，你平常顶多是从自留下地里拔一把青菜来煮饭时在饭锅里顺便蒸一蒸，然后用盐拌一下，就这样吃了。是从来不用油炒的，当时你就着青菜芋艿两碗素吓饭喝着老酒，吃得津津有味，一斤酒几乎喝光·饭也吃了两碗。当时我很懊悔，知道你在家是没有下饭的，我路过市区好几个小菜场那里不好买？，应该给你带点吓饭来的。什么吓饭都有。路过迎春桥河边时我还碰见一个甩刮刮网的渔人鱼箩里正有着一尾红尾鲤鱼·有斤把重，我想买问一下要一元多钱一斤，我就舍不得买。阿爸呵！你看我是多么的小气啊！要是那天我把那条鲤鱼买来你会多么的高兴呢！喝酒时会有多少味道！那想这件事现在成了永久的遗憾。当时我想不要紧，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买来，如今奖金多了我袋子里有钱了，明天是大桥市场集听说还有物资交流会，那里吓饭一定很多。我可到那里去买一点的·和父亲一块去，顺便去看看热闹，于是多对你说：下饭没有明天我到大桥市场去买点肉来，你当时感叹地说：“唉，如今肉是吃不起了！”我当时下决心，只要买得到，明天我一定要斩两手肉来给你吃吃。但是第二天，当你告诉我大阿妹几次来叫我们到她家去走走·我为到大妹家去为她家买了五斤苹果一斤小糖，就是没给你买肉，也没有买其一样吓饭·你看我是多么忍心和言而无信啊！昨晚只给你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结果是第二天你跟着我和老五来回走了几十里路到大妹家去吃一餐，回家后我到老二家去吃饭了，你一个人依旧是就着盐巴下饭。

“不但这样，甚至还怪爸你自己不会安排生活。我每月给你十元钱，到你的破屋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我难得来走走连个歇脚地方都没有。连五月份多寄来给你做蚊帐的钱都给了五弟，宁可自己戴着那顶又破又烂已无法缝补的破蚊帐。象啥样子！我怜惜你的生活艰苦，又怨你心太直，有几元钱就藏不住·都贴到五弟身上去，自己生活总弄不好。

“如今我才知道，阿爸呵，你固然怜惜小弟的孩子生病，见他一时手头紧，把仅有几钱都给了他·而实际上你在考虑下半年的口粮钱没地方出。你不愿意叫五弟吃亏了，实际上把钱是抵作一些口粮钱的。阿爸呵，你当时为什么不把实际情况告诉我一下呵！

“更残酷的是我那天早上临走时你对我说：“下个月你是不是可以多寄给我几元？年底到了我要派些别样用场的。”可我当时衣袋里就有二三十元钱，就是不肯给你，只是含含糊糊地不高兴地应了一声，阿爸，你那里知道，实际上连同给你的那十元钱，我这都是我自己的奖金，是计划外的闲散钱，都可以作为额外的钱给你用的，我平常自己又不抽烟又不喝酒，要这些钱有什么用？你看你苦得连饭都没得吃，也买不起一点起码的吓饭，希望我多给你几元钱以解燃眉之急，可是我袋子里放着三十元闲散钱就不不愿意给你，怕给你了又给小弟去用。我这个人是多么的冷酷无情呵！多么的自私啊！

“说实在当时直到我要离开你时我思想还激烈的斗争过，我要不要再给你十元钱？钱我有现成的嘛直到你送我到村口时，我甚至都把手伸进了衣袋里，捏着枨－十元头的钞票想拿出来给你，可当我想到上次给你多寄十元你又给了五弟时，我怕这会多给你十元你转身又给五弟去，到底我硬着心肠把那张十元钱又放回袋底里去了。我这趟来不但没有多给你一分钱，而且不知怎么的这次我会这么闹火和残忍，还竟对你严厉的毫不客气地批评你，我当时在你送出来的这条路上，我每次来，你总是送我出来的这条大路边的，就是现在大家把你送上山头去的地方，我当时我和儿子走在前面，你在我后面跟着时我对你说：“阿爸，你过日子实在太不会安排！我虽然寄来不多，一年也有一百二十元，有时还多寄几元，再加上几个弟弟给你的生年六十元口粮钱，那就有一百八十元平均也有十五元一月了，在农村像你这样吃用一个月有十五元生活费用也可以过得去了，甚至还给算过细账，我说你口粮钱不算它就算我给你的每月十元另用钱好了。你抽烟抽好抽坏也不知道。抽点大红鹰，就算一天一包，一角三分一包，一个月三十包，三元九毛钱·就算四元也够了吧？你说够了。我又说那剩下五六元，不是一个月还可以斩三斤肉打两手酒买些吓饭嘛？当时你苦笑着说：“嗯，算算这样是可以了。可是如今钞票不经用，一用就没了。”可是我还是坚持说你的钱不是自己用的·都用到他们身上去了。我指点的是家里的弟弟们，你管他们那么多！你已经自己分开住了。何怕必再去管他们！你当时默不作声，走了好长一段路，你在后面对我说：“我十年来用了你一千元有了吧？”父亲说的是我妻子开始工作以来给他寄钱时间，（在这之前我是没有给家里寄一分钱的，每年寒署假还向家里要钱的，我一听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我忙嫌疚地说，没有的。你沉默了一会又说：“象我这样的人去自杀嘛无缘无故的又不愿意，可是活着实在是讨你们的债啊！阎罗王怎么不把我叫的去呵！”多伤心多痛心的话啊！当时我也感到刚才我对你说的话有点重了。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阿爸，”我忙制止你说：“你怎么这样说呢？我们都希望你长命百岁呢。”你喟然长叹说：‘我如今已经没有用了，多活也是多拖累你们的！”到了大路边我叫你留步你还在那里深沉地望着我和孩子好久，又目送了半里路才回去

“阿爸呵，那里知道，你那次和我说的话竟成了永别之言·你仿佛知道自己准备回去似的，说什么十年可能已经用了我一千多元，你在跟我算账了啊！今天我想起来·你的话含了多少意思啊！阿爸我总想你还能再活十年八年的，因为你当的身体还这么好，你自己也曾说过你可以活到八十多岁，早知道你会这样快就要离开我们，当时我不应该给你说那些话的，我的那些话是多么的伤你的心啊！当我回家追悔以后，想再补救时，谁知今天你就这样的去了，再没有让我们补救救的机会了，好叫我痛苦啊！

“今天我想起来也许我那次对你的批评是引起你发病的原因之一·以致你最后把残生的希望寄托在五弟身上去，以致尽心竭力地去帮助五弟，卒致引起中风而伤生。

“阿爸呵，你以前曾对我说过，五个媳妇中算我的妻子对你最好了。实际上你也是当着我的面在说我告诉待你最好了。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你在艰难竭厥的年月·用血汗把我们抚育养大，难道是我用一千元钱抵挡得了的吗？但我知道你是不会这样想的，还总认为我和媳妇对你是好的。也许你认为五弟三弟都是好的。他们曾对你照顾不到，那是因为他们一时要起屋挣家具有很多困难。都是有些客观原因的。

你要是那样想那就使我们心里话更加惭愧心里更加难受了……堂！堂！堂！的锣声又暗哑地敲起来，警醒了我，抬头看父亲的灵柜已经来到了塘河边，河边两只农船等在了那里，十前死去从厝坟里拆出来的母亲的白色的旧棺材。也已经运来摆在了船上。十后死去的父亲在这里和母亲相会了，十年前母亲为三弟的婚事最后为三弟而死。十年后父亲又替五弟喂猪中风而死。他们为儿女劳碌了一辈子，最后都为儿女而死。多么辛酸父母这辈子的人生啊！父母亲劳碌一生，最后为儿女们舍命而去，死后总算有我们大班的儿孙为他们送终。以后每年清明节儿孙们会去山里他们的坟头祭扫一番。点些香烛拿些馒头青精团老酒吓饭甚至在你们坟前生前摆一摆，我的大阿妹有时时却了有时即兴还跪在坟前哭一顿。可是这对你们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大妹在哭时对父母诉说，她也很烦恼，她两个儿子为分家不平而吵闹，大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儿还想再生一个儿子，按计划生育规定是不能生了，可是她们坚持要生，所以只好挺着个大肚子到亲戚家东躲XZ。

“唉，多么不肯吸取教训的人们啊！即使真的生个儿子，养大了又有多少好处？等你们老了，他们能瞻养你们嘛？他们还想自寻烦恼。”

安良伤心地回到家里′在第七天时他也做了个＂七头＂，没有吓饭，他在小地园里弄来一点蔬菜，都是芋艿、茭白和青菜之类，因为这地方偏僻′一时晕吓饭也买不到，都煮好摆好了之后点上三支清香和两支蜡烛·他跪倒在地虔诚拜了三拜。边拜边说：

“阿爸呵！你以后常到我家里来走走！阿爸，在你生前，我没有好好地孝敬你，现在想起来我都悔恨万分。阿爸呵·望你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吧！阿爸呀，在你逝世以后，在我找寻你的东西时，我才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生前真的太苦了！可是我还时常以你不会过日怨你，我真不应该啊！我太对你不起了！我实在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是个坏儿子！阿爸，但愿你原谅我吧”他伏在地上哭得涕泪交流。

晚上安良迷迷糊糊间，望见阿爸真的来到他的家里·他坐在他家石头房子里的小眠床上，和以往来他家里时一样，对安良说：

“安良，你不用难过，你们兄弟五个中其实你算是对我最好的了，小五的不说，已经成家的老二老三老四都不如你对我好。自六八年你妻子参加工作后，你每月给我寄钱·至今已经给我寄了十二年了，也就是说已经给我寄了一千五百多元了。你的几个弟弟那一个有你对我这样好呀！给我这样多呀！我生前就想，我不应该老活在这个世上的′要你每月给我寄钱，多浪费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呀。可是我又不想无缘无故地自杀。如今好了，我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再要你给我寄钱了！减轻了你一份负担。

在这里我向你说明一点，生前你寄钱给我，看我自己没有好好用，你回家时老是埋怨我，说你寄来的钱我自己不用，都倒到小弟身上去了。安良，你对我的埋怨我也是明白的·你是说为我好，叫我自己应该买些好吃的，买些吓饭，而不应该都给阿五。其实呢，我也是看不过去才给阿五一点的。你想想，在一起生活·我看着他的孩子生病了没有钱治病，我能光顾自己买吓饭吃，看他无钱给孩子看病嘛？因此我就把你给我的十元钱给他，让他去给孩子看病。你也知道，生产队里平常是没有钱的，只有等早稻晚稻收割的时候才有点钱。老五的儿子也是我的小孙子啊，我能看着不管嘛？再说现在钱也不经用，十元钱，一兑开很快就没了。你母亲在的时候，你母亲会打席草凉帽，手头多多少少还有几个钱。你母亲没后，家里平常是一分钱也没进账了，所以在真正没办法的时候，我只有把你寄来的几元钱给他们了。

你在我逝世后在棺材横头啼哭时，你对我说的话我也都听到了。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为我的逝世哭得那么伤心，还说只顾自己和妻子，没有很好孝敬我们，我和你母亲没有那样想过。其实呢，你后来在东乡找了个师傅的女儿为妻，你师傅后来孩子众多，工资有限，生活也变得很困难，你为你妻子读书每月寄给她一点钱让她在学校里能安心读书，你做的也没有错，我不怪你，你的母亲也没怪过你。你的几个弟弟也没有怪你过。相反我们还为你找了个大学生的媳妇感到自豪。为这桩事你也不必自责。你的媳妇对我也很好，我来你家时她对我也很热情和客气，还亲自织毛衣给我穿，其他媳妇一个也没有呀。也比我女儿好，两个女儿出嫁以后，有谁给我打过毛衣？你大妹当年她家种棉花，当时买衣服要布票的时候，她家里卖掉棉花，棉花卖掉有几十丈布票从来也没给我们一尺过！你媳妇比她好多了！再说，你们虽然进了国营工厂，但工资也都不高。再说你们有你们的用场，那能都寄给我呀，所以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就这么些钱，还要养孩子。小明在外婆家里听说每月要二三十元买奶粉。你岳母家中小孩子又多，经济也不好，你们还能刮他们呀！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你们开支大，用场多，这些我都晓得的。你能在每月寄十元有时还多碗柜寄几元，实在给我的已经不少了。

在我逝世时，你们在我床前开家庭会议，你的弟媳妇和你的几个弟弟一个个的说话，我也听到了，其实我那时脑子还没死，我听得真真切切。你也听到了。他们诉的苦，也是事实。他们家里孩子多，老三造新屋，这几年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也不说他们了。虽然有几个媳妇当时对我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我听了心里确实非常难过，但都过去了，我也不怪他们，这都是社会的原因。这些年来这样的困难，也不是我们一家，大家都这样，怪谁去呀，要怪只能怪国家，怪我们国家现在还是穷呀。我们只能和解放前相比，和解放前比我家已经好多了。现在你们都造起了新楼，解放前有谁家造新楼的，当时在我们老宅，只有当保长当乡长的人家才有造新屋的。当年我给人家做长工的老板人家才有造新屋的，现在你们兄弟能自己造新楼我替你们想想也应该心满意足了。这里我们要感谢共产党！我生前时和你们在一起时生活上的困难，我想想这都是眼前的暂时困难，以后你们一定还会好起来的。

现在我都离开世界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来人世一趟，前半生偏巧东洋人侵略我们和统治时期，是最困难的时世。到了我下半世共产党来了才好了许多。在这样艰难困苦的岁月，我能活得七十多岁也算是好的了。你祖母只活到三十多岁，你祖父也不过活了五十岁。

本来我想我的身体还健康能活到八十多岁，可是因为中疯，现在我突然的走了，是感到有点遗憾。但自古以来没有一个人不死的，就是现在不死再活十年八年也是要死的。所以你们也不必为我的死太难过。在我晚年你们以我都算是不错的了，因为经济关系，大家自己生活也很困难。你们对我只能这样了。家家户户都一样，有的人家的子孙比你们对我还要坏呢。相比起来你们对我算是好的了。你们七个儿女和十多外孙子孙女，现在生活都一点一点好起来了，我感到已经很好了，只要你们以后的日子过得好，我和你母亲的心愿也就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