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二(1/2)
四百六十二
在晋陕接壤黄河两岸,天赐湾村好风水颇有名气。“上有娘娘滩,下有天赐湾”,“好nv不嫁娘娘滩,好男入赘天赐湾”。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说道是黄河老人传下来的,是黄河艄公唱出来的。
娘娘滩在河曲县城北,是黄河上唯一住人家的河心iǎ岛。相传西汉初年吕后专权,将薄太后及其子刘恒贬谪于此。后来刘恒称帝,在滩上建娘娘庙,故名娘娘滩。娘娘滩四面环水银bō飘渺,家园田舍绿树浓荫,几户住家耕渔牧养,一派田园情趣。“天下黄河十八弯,传奇莫过娘娘滩”。原先河曲城里有户人家嫁nv到娘娘滩村,nv儿相中黄河船夫后生,执意不从。船夫抛锚靠岸,“天下黄河十八弯,好nv不嫁娘娘滩,隔河隔水进出难,想娘想爹泪涟涟”唱不绝口。这户人家听着有道理,寻思着改了主意,谁知天杀的nv儿,却与船夫后生驾船ī奔了
娘娘滩有yīn柔之美,天赐湾多阳刚之气,想必都是大自然的造化。传说很久以前,有游方道士路过,只见云雾峡谷,滔滔大河,青山滴翠,luǒ岩生辉,远望牛鼻梁山缓缓而落,酷似伸长脖子下河饮水的卧牛;再看两道山脊梁弯弯舒展,又像巨人长臂怀抱太极。道士惊呼奇哉妙哉!挥笔而就“天赐一湾风水宝地,地纳五福祥瑞九天”,赐予随行弟子,独自飘然而去。弟子得其真传,在牛鼻梁上建五福观一座,香火旺盛绵绵不断。五福观后被铁木真部属毁之一炬,新民县志一笔略过,仅有“古有五福观,香火绵延,后毁于战的记载。
大河上下,十里不同俗。生阳刚的天赐湾人,对那声低音细、走路慢腾腾、干活不起劲、做事乎乎的后生,一概训斥道,你个狗日的,娘娘滩生哈的?一言以蔽之,天赐湾人自古以阳刚之气为荣耀,是男子汉的天下。早年艄公船夫对此情有独钟,天赐湾码头有的装,有的卸,生意兴隆,天赐川镇有酒喝,有处玩,逍遥自在,其乐融融。即使当了天赐湾倒婿,也过活得人模人样。传说有个落难秀才沦为船夫,后来就在天赐湾入赘,借一方风水,耕读传家,家业兴旺,后辈出过举人中过状元,故有“好男入赘天赐湾”的说法。不知何故,新民县志未曾提及,却有“河北五十里,两河jiā汇,乃晋陕之水陆码头,神佑风水,地杰人灵,住户人家,多耕读传世”一段文字。
好风水有天神护佑。五福观被毁,后人在遗址上建了天赐庙,历朝历代多以民间筹款修缮。解放后,天赐庙道人没了踪影。庙宇在“文革”中被毁坏,残垣断壁,狼藉一片。如今的新庙宇,是天赐湾村民尤乃生办企业淘到第一桶金后,出资重新修缮的。
那是1991年的ūn天。尤乃生到镇供销社找文长贵商议修庙,文长贵说,这是善事,是好事么。
尤乃生想把天赐庙更名五福庙,觉得原先就有五福观。祖上当过天赐庙执事、读过初中的尤乃生十分看重“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这五福。
文长贵却另有说道。五福、六福,还不都是老天爷给的?说着,从柜子取出祖传的,据说为游方道人所撰当年五福观大殿的楹联拓片,“天赐一湾风水宝地,地纳五福祥瑞九天”。
尤乃生大喜。道士的传说,楹联的典故,他打iǎ就听老人们拉话听过多少遍,却从未目睹过真东西。赶紧说,还叫天赐庙。叫天赐庙,长贵叔,楹联能用这个?
文长贵点头说,能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风水好,就是水土好、环境好。老天护佑,人也要知足。尤乃生连连称是。
自从重修天赐庙后,尤乃生办煤矿、办焦化厂、办铁合金厂一帆风顺,生意兴隆。他的“天源实业”一跃成了县上利税大户,县领导表扬说他有开拓jīng神,民间传说他修庙积下德了,天神保佑哩。此事越传越神,于是乎,选上项目、投资入股、做买卖谈生意,求财心切者纷沓而来,虔诚至极,天赐庙香火旺盛空前。
孟青山后悔当初没在天赐庙上香许愿,可前来买孟青山矿的艾高原不等天亮直奔天赐庙。牛鼻梁山脊iǎ路崎岖,黑咕隆咚的,艾高原不iǎ心摔了一跤。他乐了,嘴里念叨,好哦(我)个天神爷,你急甚哩,等哦买哈矿挣哈钱,先给你修路,修光光堂堂的好路。艾高原这话没有食言。
牛鼻梁山脊是后山uā岗岩矿脉的延伸。艾高原从西安请来专家设计,就近取石材,请最好的石匠队施工。青石护栏,青石台阶,就像青云直上的天梯。煤炭市场低mí时,艾高原却接二连三地买矿。尤乃生企业成了气候,顾不了亏本的煤矿。艾高原在尤乃生的厂子转了一圈,对尤乃生说,哦没甚文化,干不了你这玩意,哦就会干煤矿,随即,把尤乃生的煤矿收入囊中。
煤炭市场终于走出低煤炭涨价,煤矿升值,煤老板暴富,闷声发大财的艾高原果然青云直上了。
人们说尤乃生把财神请到家,艾高原把财路铺上天。这话文长贵不爱听。不爱听,也听不到。大半辈子在天赐川镇供销社的文长贵,携家带口住在镇上,全家是城镇户口。尤乃生修天赐庙的第二年,文长贵退休。县铁厂的儿子要接他们到县城,塞北市工作的nv儿要他们去市里。文长贵说,我哪哒都不去,就回村里养老。
文长贵把旧宅子整修一新,搬回天赐湾,务uā种菜,品茶咂酒,练字读报看电视,得空上山,天赐庙上一炷香,打扫打扫庙堂院子,日子过得清清淡淡。可村里人说长贵老汉越老越古怪,脾气犟得出奇。远的不说,北京记者来那天,尤乃生给侄孙过满月,尤乃生亲自来请,文长贵没给面子。不久,尤乃生给父亲过寿唱二人台,全村人都去凑热闹。
戴yù公公郝天仁满席一瞅,问尤乃生,咋哈不见长贵叔?
尤乃生说,长贵叔我怕是请不来。
郝天仁说,我去请。
结果,最爱听阎香草唱曲的文长贵,推说身体不舒服,没给面子。
在村里,唯有郝天仁的儿子、戴yù爱人郝翔敢跟文长贵开玩笑。尤家大摆宴席歌乐飘时,文长贵独自朝天赐庙上走去,郝翔正在山坡上整地建大棚。
他打趣说,长贵爷,新民两大老板,一个把财神请进家,一个把财路铺上天。你老汉整天守庙烧香敬神,图个甚,敬的甚?
文长贵没好气,我只敬天,只敬地,只图死了有干净地方埋我!说完扭头就走,郝翔一脸
“五一”后,戴yù与两个男同事一起被派驻天赐川镇。戴yù个十足,很少与nv同事婆婆妈妈的,却与男同事有说有笑,跟谁都谈得拢。听说派驻天赐川镇,戴yù振臂高呼,这哈子解放了。
年后这几个月,戴yù憋屈极了。大部分人下基层严防死守去了,领导安排她守电话。守着局里唯一对外的座机,省市环保部县委、县政fǔ来电多,都很重要,尤其处在非常时期。上级通知检查,她沿着检查路线一家一家地打电话。上了取缔关停黑名单的,通知下边人严防死守,不得生产;治理没眉眼的,逐个电话通知暂停生产避风头;有治污设施却习惯偷排的,挨着电话嘱咐环保设施不准停。
“明察”易躲,“暗访”难防,下面一有动静,她赶紧给领导汇报,派人赶赴现场。戴yù对这种做法有意见,但“消息树”岗位特殊,责任重大,她值班守电话,iǎ心翼翼,生怕有闪失,偏偏出差错。
有一回,“鑫兴煤焦电”ī自关闭除尘设施,被省环境监察局逮住了。事后,二老板梁有岗却说没接到通知。戴yù挨了批评不服气,当着领导的面拨通了梁有岗电话,一顿臭骂。梁有岗是她中学同学,骂了还不解气,还要老同学当面道歉。
“鑫兴”二老板梁有岗上中学时追求戴yù不成,留下憾事不甘心,总找机会跟戴yù套近乎,总是热脸对着冷屁股。戴yù要他当面道歉,他乐意奉陪,周末晚在恒源大酒店订了豪华包间。
戴yù推进来,嬉皮笑脸的梁有岗刚想说什么,环保局的六七个后生鱼贯而入,环境监察大队副大队长杜牧也在其中。梁有岗一看这阵势傻了眼。
酒过三巡礼数已到。戴yù端起摆了三杯酒的碟子,要梁有岗喝道歉酒,梁有岗不能不从。
随后,戴yù说,咱俩喝同学酒,只喝酒不叙旧。两人连碰三杯,梁有岗喝得很舒心。
接着,戴yù又要喝同桌酒,梁有岗没反应过来,
戴yù说,你跟郝翔同桌三年,三杯也不多,我替郝翔敬你的。
梁有岗连连摆手,郝翔不在场,不算不算。
戴yù振振有词,我是他婆姨,我代表他。咋的?不喝就是娘娘滩生哈的。
梁有岗急了,那你先告诉我,我哪哒比不上郝翔,你看上他?你图他甚?
戴yù乐了,真想知道?喝了我再说。梁有岗只好从命。
我家郝翔老实憨厚,不像你油腔滑调,靠不住。
梁有岗不屑一顾,老实能顶宝马车?
戴yù说,坐个破车狂甚?那是你哥有能耐,以为你iǎ子有本事!老实人走正道,郝翔吃苦好学,总有比你强的一天,你等着。
杜牧队长见他们抬杠怕闹得不愉快,岔话问梁有岗,好端端的除尘设施关了,能省几个钱?这不像是你哥大老板的一贯作风。
梁有岗照实答,老大去了太原,我临时主持,一时犯浑。不料,罚了款,挨老大训,还得摆下酒席给人家道歉。
戴yù直言不讳,活该。
戴yù三招九杯,已经够猛了。杜牧他们挨个频频出击,有个后生端起酒杯,即兴发挥唱起酒曲,唱一曲,就得喝一杯。梁有岗唱曲应对,屡屡不占上风被灌了。
服务员上菜的工夫缝有人探头,咋哈这红火?梁有岗晕乎乎就把来人拽进来。
来者何人?新民老牌企业家田生财大儿子田永福,田氏家族企业继承人。
杜队长招招手道,原来是田大老板,看得起环保局兄弟们,就一起红火么,说着端起酒碟子。
环保局这帮后生,瞅见牛bī烘烘的老板们就来气。原先只收排污费,想见田永福这种人难得很。如今环保风声紧,抓得严了,田永福从隔壁包间过来凑热闹,也算眼亮之人。
梁有岗平时把田永福贴得紧。抢先给田永福敬酒,一口一个田哥,不无谄媚之嫌,让戴yù不舒服。烧酒这玩意儿,能巴结人也能惩罚人。结果,杜牧打头,戴yù断后,灌得田永福落荒而逃,梁有岗酩酊大醉,趴在酒桌上口水直流,不省人事。
逃的逃了,醉的醉了。大家自饮自乐,喝了个清静畅快。座中杜牧最年长,他招呼两个后生和戴yù一起举杯说,明个儿就要去天赐川镇了,借此给你们送行。
酒罢,杜队长又说,原先领导动个嘴,弟兄们跑断uǐ。尔格上面改变战术,划片包干,严防死守。
戴yù摇摇头,这么折腾,甚时才是个头!这话题一开,大家七嘴八舌。
眼看大半年了,该关的,一家也没关;不该上的,有人偷偷mōmō还在上。黑名单上大iǎ好几百家企业,哪一家关得了?
这是领导最头疼的,都取缔关停了,县财政垮了,多少人得喝西北风。“黑三角”这么大,又不是新民一家。
蓝天白云虽好,可咱唤不回来,明摆着,县上拖延周旋,以不变应万变哩。
只怕是难过这个坎。没事没事,我看,这半年也没甚动静。
杜队长摆摆手,没甚动静,怕是有大动静。我总觉要出大事,把咱事做好,别的甚也别管。戴天赐川这片你负责。好在企业集中便于监管,只是缺少jiā通工具……
戴yù打断说,队长放心,郝翔iǎ面包在那哒闲着哩。
杜牧给两后生jiā代,你们两个,把戴yù照顾好。
一后生说,戴姐uā喜鹊归巢,轮不上我们心疼哩!
戴yù好久没来天赐湾了。郝翔过完年回天赐湾,忙他的蔬菜大棚,一直没回城里的iǎ家。戴yù把儿子托付给娘家,为郝翔收拾好换季衣服,给文长贵拿上茶和酒,一大早就被杜牧找车送往天赐川。
郝翔常年在外奔bō。家里全靠戴把儿子一手带大,家务没人帮衬,可她无怨无悔,过得比谁都开心。郝翔不ōu烟不喝酒,一心思做自己的事,戴yù越来越觉得郝翔的男子汉气质在骨子里。
上中学的戴yù情窦初开,别的人没正眼看过,就相中老实巴jiā的郝翔。戴yù上大专,学的环境工程专业,毕业进了刚成立的县环保局。郝翔命运不济,上了市农校,回来没机会正式安排,没能改变农民身份。这时候谈婚论嫁,县上当干部的父母坚决反对,戴yù却非郝翔不嫁。父母好面子,只在家里跟nv儿较劲,家庭暗战硝烟四起。戴yù找亲戚说情,一片反对声。无奈之下,她想起天赐湾的长贵爷。戴yù父亲在天赐川供销社当主任时,与文长贵老汉jiā情甚深。戴yù记得父亲说过,他最敬重的人是文长贵。
戴yù找上求援,说到最后,冷不丁冒出一句,好我的长贵爷哩,万一说不通,你就说娃都怀上了。
文长贵皱着眉紧张地说,这nv子,咋哈这样?!
戴yù笑得朗朗的,没有的事,我是给你教方子么。
文长贵咋样说的不得而知,反正戴yù父母同意了,前提是郝翔在城里干事,在城里结婚。文长贵帮郝翔在县农技站找了个差事。两人租下房子。结婚时,文长贵来了,戴yù父亲十分不情愿地参加了婚礼。
戴yù结婚后,父亲从不登母亲暗里相助。儿子上幼儿园了,经文长贵劝说,退休的父亲这才开始了每天幼儿园接外孙的营生。
戴yù对郝翔说,长贵爷是咱大恩人。
郝翔早就在城里呆烦了。三十而立,一事无成,越来越感觉压力大。与丈人取和,无后顾之忧,郝翔辞了农技站差事,回天赐湾从头做起。戴yù没反对,还把仅有的积蓄全拿出来。郝翔是学农的,对开煤矿办企业跑运输做生意皆无兴趣,他要依着自己的专长喜好搞绿è种养殖,戴yù双手赞成。
郝翔回天赐湾,登高望远,青石攀道宛如青龙扶摇直上,与神庙、公路、田野、黄河、峡谷浑然一体,甚是壮观。郝翔瞅准家乡这片土地开发的潜在价值。他在自家滩地里挖了十亩鱼塘,十亩荷塘,栽上一圈柳树;靠山脚盖了五间平板房,前院务uā种草栽树,后院饲养jī鸭鹅;还说服父亲在村里配合他喂猪种菜。
郝翔闷头干了两年,养的jī鸭鹅、黄河鲤鱼鲶鱼,种的白格生生的莲藕,样样有了产出。柳树长起来了,树荫连着树荫。荷uā开了,亭亭yù立,一池涟漪,万般景象。
文长贵见郝翔一回,夸郝翔一遍。爷没看错你,好后生必有好前程,你给咱天赐湾撑脸面了。叫你丈人也来看看,看他还说甚。
国营煤矿电厂垂钓爱好者闻讯陆续赶来。郝翔把先前的五间房大为扩建,在公路边竖立“天赐绿家园”的招牌,农家乐开张,自产自销清一è的绿è食物,为垂钓者和香客所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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