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前传 第四十章 野 游（1/2）

浑身酸痛。

胡不为靠在树干上，抚摩手臂双腿，疼的龇牙咧嘴。

休息了三个时辰，非但没有恢复气力，连愈合的伤口都开始崩裂了，手足酸疼，轻微的活动引得骨肉打颤。

“该死！这些杀千刀的狗贼，为什么要追赶老子！老子杀过你们老娘，要来报复么？”胡不为心中追踪恶毒的咒骂，两手翻开衣襟。

借着叶隙间投下的淡淡月光，他看到肚皮上的创口又开始流血了，早上定神符本已将创口处收拢住了，谁料想，一顿狂奔下，又将肉皮扯断开来。

“到哪里寻些水来？”胡不为心中焦躁，游目四顾，却只看到一丛丛的灌木暗影，如同静伏的怪兽般伺立四方，和破林子古木参天，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进人了，胡不为先前跑的兴发，全没发现自己竟然跑到这样荒芜人烟的深山中来，眼下后悔，却已然晚了。

“不行，必须赶紧找到水源，要不然，这伤可不会自己愈合的。”胡不为咬牙站了起来，抱起儿子，向南面走去，他的灵气损耗巨大，火球术也燃不起来了，只能借着月亮的微光寻找路径。

所幸怀中的灵龙煞钉还在，并没有随着奔跑被颠落下来，胡不为感觉到怀中那根坚硬的长物，略略放宽了心。

走了三个多时辰，月亮已经偏到西南去了，胡不为没有找到水源，伤处的疼痛却愈来愈甚，五脏庙也开始聒噪了，这几日昏迷，他粒米来进，当然饿的厉害，只是先前忙于逃命，忘了这回事了。

高大的杉树、樟树和柞树，如同一排排铜墙铁壁挡在四周，无论向哪个地方看去，景物都几乎相同，阔叶的野菜，如同巨蟒的老藤，丛生的矮树，胡不为感觉自己掉进一个迷宫去了，走的昏头涨脑，也不知道出路究竟在什么地方。

再走半个时辰，他终于泄气了，抱着胡炭缩到一个草窝中，黑暗之中在密林里寻路，那才是疯子干的事情，没法子，只能等天亮再说了，胡不为自怨自艾了一阵子，终于熬不住疲乏，在夜枭“呜一呜—”

的叫喊中沉沉睡去。

夜间胡炭又哭闹了一次，胡不为将他搂在怀里，轻拍他入眠，小家伙一向很懂事，跟着他爹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却很少啼哭。

一夜无话。

第二日早晨，天色微明，天空却下起雨来，胡不为睡梦中被雨水浇醒，咒骂和逃离那露天的栖身之所，林中山风很大，胡家父子给雨水浇成落汤的大小公鸡，冻得直打哆嗦，胡不为嘴唇发紫，弓着身子，用后背给儿子遮挡雨水。

前行了一顿饭的工夫，终于让他看到了理想的避雨所在，前方的土地上，横突着一块岩石，象只老龟斜望天空，巨岩离地有半人高，底部被两块岩石托住了，前探出三四丈长，形成一个天然的屋檐，石块下刚好塞得下人，虽然局促了些，到底比立在露天挨雨水冲刷强得多了。

胡不为脚不点地，抱着儿子钻了进去，等到身上寒意稍减，他又跑到雨中，摘了一片阔大的树叶折成漏斗承接雨水，又抱回大捧的枯枝枯叶，放在地上，用火球点燃，就着雨水服下定神符，胡不为的伤口又收拢回去了，衣裳在篝火的烘烤下，也慢慢变干了。

石屋里外，分明两个世界，一面焰火跳荡，温暖如春，带着树木焦味的温热气息在岩石下翻涌，驱走严寒；另一面则成了水的世界，雨水不断的刷刷而下，如同万千白色的箭矢射下来，阔大的野芋叶子在打击下发出“噗—噗—”的声音，地上堆得厚厚的枯叶下面，许多小虫在忙碌着，蚯蚓们蠕动身躯，将被雨水浸漫的泥土拱的更松软。

胡不为恍惚又回到年轻时节，那时候还是少年跟单枕和单嫣到山里采果子，也是这样遇到骤雨，三人躲在巨树下面，兴致勃勃讨论日后的打算，单枕才说，日后要当名厉害猎手，捕捉虎豹，把他的的遗志给承传下来，让定马村上下都知道，老单家还是后继有人的，而且一代更胜一代。

单嫣却不说话，只微笑着看他们两人，那时，他已经不是原先的嫣儿了，是狐狸精化身过来的。

胡不为自己呢？当时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忘了。只依稀记得，似乎念过一首诗，那是前几日私塾先生教授的功课，里面有句“奋提银弓射霄汉，敢叫日月换新颜。”

好大的口气，记得当时兄妹两个都不说话了，吃惊的看着他，诗句果然很有豪气，可那是反诗啊！要是让官府听见了，只怕要杀头的，只是当时胡不为年少气盛，也不理会诗中的真义，随口说来，假装一下豪迈。

不过从那以后，单嫣看他的眼色却变了许多，平时笑闹，也多了份拘谨，也许狐狸精很以为他胸怀大志，是个能扭转乾坤的好汉吧！

胡不为摇头苦笑，想起前事，只觉得心中惭愧，英雄！嘿嘿，看现在的样子，是什么英雄好汉？让人追进这样个鸟也不拉屎的深山密林，饿的前心贴后背的，算是狗熊到家了，若要诌句诗来描绘此刻心境，当是“长捧瓷碗瞄桌上，敢叫肉饭一扫光！”

肉！这个字眼一进入脑海，肚肠立刻抽*动，胃部剧烈的收缩，锐利而清晰的饥饿焚心摧骨，实在难熬，然而眼下却上哪里找充饥的东西？

逃亡的生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胡不为叹了口气，双手捧腹蹲了下来，这样挤压肚子，饥饿的感觉便不那么强烈了。

夏日的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胡不为冻饿了四个多时辰，外边的雨声小了，老天爷终于开了笑颜，漫天的阴霾尽数消散，露出一轮白日来，胡不为急不可耐的抱起儿子赶紧冲了出去，他要寻找食物。

空气中有湿漉漉的新鲜草叶气味，头顶不时的滴落下水珠，胡不为瞪眼张望，盼望能找到一只野兔或者山鸡什么的，只可惜豪雨过后，动物们都不爱走动，胡老爷子象只没头苍蝇般四处寻找，两个时辰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他有点后悔年轻的时候没和他爹学捕猎的技巧了。

“小兔，快出来”胡不为饿的更慌，心中胡乱的念叨，蓦然，他顿住身形。

前面十余丈处，碧绿的草叶后，一团黄色之物正站立着，黄澄澄的眼睛望着他。

漆黑的纹路如若剑戟，印在灿烂的皮毛上，鲜艳刺目。

那是一头成年老虎。

胡不为吃了一惊，他可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大家伙，眼看猛虎膘肥体壮，怕不能有两千多斤，这肉是够多的了，但胡老爷子还没胆子要消受它。

“嗷——”咆哮了一声，腥风顿起，胡不为心神一震，忙不迭的提升灵气，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先求自保要紧，随着灵气渐聚，蚁甲护身咒快速释放，空气中便响起了微不可闻的细密声响，许多黑色的颗粒凭空涌了出来，如同万千只小蚂蚁一样。快快的贴着胡家父子的身躯蔓延开来。只片刻，便在胡不为和胡炭的身上结成了一层薄薄的黑色软甲，不影响他们的行动，但有外力攻击，却能瞬间变硬，抵抗冲击。

胡不为还想再施展疾捷术，但猛虎可不等他了，两步纵越，已经飞扑过来。

见一只粗大的脚掌拍击过来，胡不为赶紧侧身闪避，但此刻伤痛未愈，行动间毕竟没有老虎敏捷，只听咔的一声，恶虎锐利的脚爪擦过他的左膀，凶猛的拍击将他带得趔趄一下，滑倒下来。

蚁甲护身咒果然有用，胡不为并不觉得疼痛，手臂也没受伤，他刚想坐起来，哪知道眼前一暗，猛虎第二扑又下来了，他只看到两只锐利的长牙向自己头面噬来，饿虎口中的舌头朝他面前飞快的迫近，胡不为魂飞魄散，心中只道：“完了！要死了！”这一刻间不容发，哪有时间施放法术的余裕。

“咔咔！”两响。猛虎一口咬在胡不为的下巴上，这时，便可看出蚁甲的真正价值了，细小的颗粒从各处快速的聚到胡不为的下颌，瞬间变成一蓬粗厚的大黑胡子，阻在虎牙和胡不为的皮肉之间，将咬合之力抵消得干干净净。

胡不为叫得一声，惊魂未定，赶紧要抽身离开，可猛虎千斤的体重岂是他能翻动的，两只脚掌压在他的双肩，那虎一口一口的咬他的面庞和颈项，却全给护身甲给瓦解了。

“火球！破！”胡不为惊慌大喊，生平头一次用法术来对付猛兽，也不知道成不成，一团明亮的光芒从猛虎腹下亮起，“砰！—”的一声，正中胯间，老虎万万没想到，脚下的美食竟然还能还击，剧痛传来，只“嗷！”的一声，正中胯间，急跃而起，它的肚子早就被轰开一个焦黑的大洞，五脏六腑都漏了出来！

“破！破！破！”胡不为可不敢有丝毫大意，火球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手掌飞出，串成连发，直向老虎的身躯招呼，那虎先前还发得出几声痛号，挨得八、九个火球以后，终于毕命，倒在地上不动了，身上华丽的皮毛已经烧得惨不忍睹。

胡不为还不放心，拼起全力，催出好几丛土柱，从猛虎的身下穿刺出来，眼看着笋尖上鲜血淋漓，猛虎被土柱穿体而过也不动弹，他才放心。

当真好险！又从鬼门关前走过了一圈，胡不为只觉得快要虚脱了，刚才若不是先释放了保命的蚁甲，只怕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胡家父子了。

是夜，父子两人有了入腹之餐。

老虎肉真的好吃哦。

特别是在饿的两眼发绿之后，更觉如此。

胡不为用火球轰断了老虎的后腿，架在篝火上烤，爷俩美美的吃了一顿，胡不为将虎肉嚼烂了，变成肉糜喂给胡炭，小家伙也吃得津津有味。

有了这次打虎的经历，胡不为胆气壮了许多，他也想不到自己的火球术居然会有这样的威力，倒是一向看低了自己了。

第二天，三发火球过去之后，就杀掉了一只羊。

第三天，没用火球，胡不为催动土柱合龙成功，围成一个六七丈的的牢笼，将一头香獐的退路都给封死了，生擒宰杀。

胡不为的捕猎技巧一日比一日精进，火球术射击的准头越来越好了，在山里行得十六七日，父子两个已经不用再为食粮担心了。林中飞禽野兽极多，尽够他们吃的了，胡不为也不贪心，随需所取，不去多伤性命。

当然，山林深处，什么东西都有，怪物自然也不少，只是，有了灵龙镇煞钉这颗保命法宝，胡不为全不受到伤损，一路上杀掉八、九只不成器的小妖，他先前的恐慌之意已经大大的减少了。

第二十日，胡不为终于遇到了一个砍柴的樵夫，在他的指点下，迂回攀爬六、七里，找到了他所在的村子，然后这次重回人间的经历并不好，胡不为从村民口中得知，连日来已经有了许多人来打听他的下落了，官府的，罗门教的，还有许多江湖门派，人人都想擒之而后甘。

胡不为胆战心惊，当夜又潜回了山林，外面的世界险恶，还不如在山林里行走的自在，虽然山中兽怪极多，但有钉子仰仗，还好度过劫难，在人间就不同了，自己法术低微，只怕下一次遇上，再没有先前那样好的运气。

胡家父子的野游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每日里，胡不为捕猎烧食过后，便照着苦榕传授的方法修习灵气，把学到的东西一遍一遍温习，这般心无旁骛的练习，进展极快，过得两个多月，疾捷术，蚁甲护身咒，雷电术，还有以前就会的控火控土五行术，渐渐使的纯熟了。

山中不知岁月，胡不为潜心学法，也忘了计算时日，每天辨别日头，只向南方行进。期间偶尔想起人间，偷偷下过两次山，但获知的信息还是不乐观，仍然有人在找寻他，胡不为终于撇掉重进人间的希望，安心藏在山林中行走，每日捕食野兽，联系法术，调教幼子，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充实。

密林中行走，不比平整道路，有藤葛野树阻隔，有深沟断崖当道，许多地方都是人迹不曾踏到的，胡不为两人的衣服全给荆棘挂破了，到后来便自己烘制兽皮，用韧藤穿连来缝制衣裳，皮衣皮裙皮帽，父子两个全副武装，倒比以前暖和了。

这样每天找吃食，步步为营，走的更缓慢了，从夏末走到秋末，天气一天比一天变凉，父子两也没走出多远。

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去，胡不为与外世隔绝，不闻点滴音讯，功力却在飞速提升，道路上遇到过几只成型的妖怪，被青龙杀灭，胡不为取了内丹服下，对灵气增长大有裨益。等到第一场冬雪飘下，他的雷电术已经颇有成就，超过苦榕先前示范的威力了，控土术也不再是以前单调的土柱，胡不为已经掌握了更精深的用法。

还有一件事情很让他欣慰，胡炭——他儿子，也在这样艰辛清贫的旅途中渐渐长大，小家伙每天跟着父亲吃食兽肉，长的敦实茁壮，挥拳揍他老爹的力道也一天比一天大，只有一点，因为出生的时候元气未能尽聚，又终日少见阳光，胡炭的皮肤有些苍白，不如平常孩子的红润。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朔风将满山的树页都吹凋下来，处处白光耀眼，银装素裹。

冬天行路更是困难，积雪极厚，胡不为每天必须运起疾捷术，才能不致陷落下去。后来，他担心儿子在风中受寒，在行到鄂州境内，索性躲在兽洞过冬，此时，距离他的家乡汾州，已经有千里之遥了，到目的地矩州也还有相近的路程，胡不为也不着急，潜心研习法术，等待春天到来。

日月交替，昼夜轮回。一百多个晨昏夕照飞快的流逝掉了。

天下的局势便在许多人的等待中慢慢演变。

胡不为并不知道，在他藏迹山林的过程中，江湖上发生了许多变故，先是罗门教联合西域诸教逐渐侵占中原术界的阴谋被捅漏出来，惹得天下哗然，青叶门、仙都观、蜀山派高举义旗，说动中原群豪组成盟派追讨奸邪，罗门教退守南方，吐蕃总部又派出人群教徒支援，两线任务只在沅州、邵州、永州一带拉锯相斗，南北相抗拒格局已经成型。

此时，中原数十个大小帮派首领已经被罗门教徒清除掉了，换了新主，谁也不知道哪个人是罗门教的走卒，这成了中原群雄的隐忧。

胡不为的老相识，中原大侠刘振麾，在阳城一事之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铁燕门的门主，借讨伐恶贼圣手小青龙的名义，聚起大批的义士，隐成北方豪杰的领袖。

这时人间的妖患，要比数月前更要剧烈了，太宗皇帝迫不得已，从前线军中抽调法术高强的军队回来镇伏，汾州的禁地在军民两方合力下，***慢慢变小，靠近外围的梧桐村，四有村等几个村子已经安全，村民都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寒妇的墓穴也被层层推进的侠客们发现了，清潭掌门青空子亲到现场查看，却发现玄天无极阵已经被彻底破坏，八颗灵龙镇钉主钉全被人偷偷起出，惟余三百多颗辅钉，那是一点功用也没有了。

一干江湖人物大惊失色，赶紧加镇新的阵法，并在梧桐村设立了一个驻守点，日夜有人巡守。

另有一事不得不提，梧桐村看守寒妇墓的老乌头，被发现死在墓穴中，鲜血渗入土里，青空子也担忧会不会对寒妇有影响。

而圣手小青龙胡不为之名，在江湖中响过一阵之后，随着新的纷乱不断出现，也渐渐隐没下去了。

※※※

雍熙三年，注定是风云变幻的一年。

正教邪教之间剧斗不断，人间与妖怪陷入热战。而此时的家国政治，也在酝酿新的冲突。

太宗皇帝在经过前几年的休整，深觉收复燕云十六州失地的良机已经到来，积极部署，委派将帅，欲图与辽国一战。

是年正月，宋朝举兵三路，向辽国进攻。辽国萧太后闻讯，快速部署防军，在涿州、幽州、平州几地列兵等待。

三月，便在胡不为迈出兽洞的那一月，征伐开始了。宋西路军出雁门关北上，攻克寰、朔、应、云四州。中路军以田重进为主将，拿下飞狐，击败驰来的辽国援军，直取蔚州。东路军由枢密使曹彬统帅，率主力十万，一路破敌，麾旗直插固安和涿州。

战争呈现出对大宋一面倒的优势局面，深深地鼓舞了朝野上下的信心。

在此战前后，西夏、回鹘、吐蕃几国壁垒分明，各援一端。西夏李继迁联合辽国，东西策应，围攻大宋。并派遣法术高强的术士随军，屡屡进犯宋国边境。而回鹘吐蕃两国则投靠宋朝，从旁协助牵制。

私底下，加盟的两国也有不少势力加入辽夏联军中。战争中常见拜火教和哭神教的教徒，召动火兽，扯起白煞幡与宋军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