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2)(2/2)
毯子似的地上,此时却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年乞丐,胡须花白,手持一支齐眉长的碧油油的竹棍,轻轻敲打着地面,口里哼哼着,似是唱着一曲莲花落,叨叨着,口中念念有词:“有的人跪着,可我躺着,他们、我、你,还有你们,虽是乞讨的姿态非一,但感觉却同。他们跪着,坐着,那是来自于他们的内心。因为,倘若连跪的工夫,躺的工夫,都无了,估计一生的乞讨也便到了尽头。我坐着,我躺着,是适合我的姿态;你坐着,你站着,亦是适合你的姿态。人即如此,各有各的心思,于这一点,你便不必去揣摩了。”
那老乞丐顿了顿,坐了起来,然后歪了身形,跪在地上,将手中竹棍往身前横扫一圈,一道碧色光波过处,游来的青蛇尽皆被赶开,嘻嘻一笑,道:“我今日跪于此,非跪也,是让俺异指丐的虚荣一败涂地;是让俺异指丐的面子,无地自容;是让俺异指丐的虚假,彻底崩溃。俺异指丐非为吃饭而做乞丐,也非为乞丐而去吃饭。若俺异指丐放不下自己的虚荣,面子,虚假,纵然俺异指丐有多好的吃喝,多高的待遇,多令人羡慕的活法,俺异指丐,依旧活在虚荣中,俺异指丐依旧被俺异指丐的虚假所操纵,俺异指丐活着,还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可言?所以嘛,嗯嗯……”
地面上四面游动着数百条细长的青蛇,一团团纠缠着,毒舌吞吐,作势欲前,却似惊惧于那老乞丐的竹棍,只在四周不停游走。青蛇外围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身穿蓝绸青花绣银丝长袍,神态闲雅,手拿长箫,轻轻按在唇边,作势欲吹。
那蓝衫青年见觥几仇旁若无人的走入林中,就着草地,盘腿而坐,愕然之下,箫声立止。
亭中女子见了,微微一笑,道:“有远客驾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山上无待客下酒之物,殊为怠慢,还请远客莫怪才好。”语音如莺莺燕燕,清脆柔美,甚是好听。
觥几仇哈哈一笑,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道:“无妨。”
“小女子量窄,不能与远客共醉,深感遗憾,不过,小女子有秦筝一张,不如,便由小女子抚琴一曲,以助远客酒兴,只是,但恐有污远客清听?”
“哈哈,妙极,古人以汉书下酒,嵇叔夜以广陵一曲伴死,我却以你之琴助酒兴,好好好,……愿闻雅奏。”觥几仇视眼前草地上的蛇与人如无物,顾自饮酒,竟是与亭中女子
一问一答,相谈甚洽。
亭中女子嫣然一笑,不再多言,起身换了一炉熏香点上。然后,将长长的云袖慢拢至腕下,轻抒素腕,“叮咚”,“叮叮咚咚”的调了几声,然后侧耳倾听了一会,对草地上站着的那青年柔声说道:“蓝儿,你去将远客带来的那位朋友也请下来罢。”说完,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叮咚叮咚一阵脆响。
那个叫蓝儿的青年听得,忙收了长箫,腾身而起,飞到高高的竹枝上,向竹枝上一只驻足多时的鸟拱手一礼,恭敬说道:“我家主人有请远客,请!”站在竹枝上,肃然恭立。
那只黑身白头的赤额鸟见了,仰头长鸣一声,振翅扇动了一下,变作人形,腾身离开高高的竹枝,落足于地上,站在觥几仇身左,腰悬冰火柳叶刀,素衣翩然,白发俏面,额间血印若隐若现,眼眸冷寒,正是焰霓裳。
她冷冷看了一眼觥几仇,见觥几仇顾自盘腿坐着喝酒,并不理会她,遂轻轻哼了一声,亦是不再理会觥几仇,静静站在草地边缘,冷眼看着亭子里的那个抚琴的白衣女子,不发一言,面如寒霜。
那女子见焰霓裳冷目俏面,微微一笑,十指轻动,弹了起来,“叮叮咚咚”的琴音击节而起,随即抚琴低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唱于此,曲词终了,歌声柔美,余韵兀自悠悠,而琴声未歇,令人回肠荡气。
这首词曲借用了宴饮的形式,却于此表达了主人待远客的殷殷之情,虽是初见,却也因缘际会,以庄重方式开言,似是表达结交之意。
觥几仇虽为仙者,身具神通,却于少年时家遭突变,于首阳九山多历磨难,遂专心练功修行,熟读四书五经,以期重获先父荣光,却为现今的首阳当家仙师嫉恨,故此疏狂无羁,傲视宵小。适才听得这亭中女子唱的是一曲“鹿鸣”,那是古时祭祀宴会中庄重赠答的歌辞,自周王室衰微以来,少有人奏,不意今日打此山路过,却遇上这女子颇有古风接待之情,遂哈哈一笑,将手中青铜酒葫芦轻轻拍击,吟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觥几仇唱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举起酒葫芦,美美饮了一口,朗声一笑,向那女子拱手一礼,道:“在下投桃报李,哈哈,投桃报李!……不客气,不客气。”言笑之间,疏狂洒脱。
焰霓裳在旁看了觥几仇醉醺醺的样子,冷冷的,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不作一言。
亭中女子听得,嫣然一笑,划弦而止,于悠悠琴音中,站了起来,亦是向觥几仇还了一礼。
那亭中女子所唱的曲子,只是借用古句,词曲间所表多有欢洽之意,见觥几仇以投桃报李之句应答,不由抬起头来,定睛向觥几仇看了看,嫣然一笑,默然心道:“此人仪容俊美,以投桃报李之句回应我,这‘投桃报李’四字,怎生如此耳熟呢?但看去,这人亦是年纪轻轻,虽嗜酒如命,疏狂不羁,只怕亦是文武双全之辈,不知是偶然途经,抑或是专程而来,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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