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0030章 天地悼鬼雄(1/2)
眼见君姑娘决绝而去,樊飞心中虽是微感歉疚,面上却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慕容卓冷眼旁观,不忿之下沉着脸道:“胜负既分,樊兄也请便吧,免得在下招待不周,怠慢了你这位贵客。”
樊飞与他订交已久,心知这位老友虽未怒形于色,实际却已大为着恼,于是便郑重施礼道:“慕兄勿怪,在下此次的确是迫不得已,若是你有心相助这位君朋友达成遗愿,在下绝对不会反抗。”
慕容卓眼帘低垂,颇见落寞的道:“那又是何苦来哉,这位君朋友既然要取你性命,你置他于死地当然无可厚非。只不过在下这公正作得一塌糊涂,日后总不免良心难安,因此倒无颜面再见樊兄了。”
樊飞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不由得苦笑道:“罢了,看来慕兄也要效仿君姑娘,今日与在下割‘空’断义,唉……在下倒行逆施,终于落得众叛亲离,想来的确是咎由自取了。”
慕容卓叹了口气,顿了顿方讷讷的道:“樊兄请恕在下直言,倘若你真与这位君朋友仗剑相对,即便是无法将他击败,自保也应该绰有余裕,又何必非要行此……外道手段?”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举起双手,袍袖滑落同时淡淡的道:“慕兄请看。”慕容卓打眼觑得分明,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趋近过来,关切中难掩痛惜的道:“怎会如此?是何人所为?”
樊飞双臂垂下,摇头苦笑道:“在下命中有此一劫,那也怪不得谁,只不过连累慕兄良心难安,倒真是在下的过失了。”慕容卓怔忡片刻,终是喟然道:“罢了,你我既是知交,那也真怪不得谁了。”
樊飞暗自莞尔,再度躬身为礼道:“多承慕兄宽宏大量,在下本已打算待一切事了之后,便与慕兄戮力同心破此剑阵。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如今在下分身乏术,所以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慕容卓闻言一愕,纳罕间只听樊飞咳声道:“这名玄衣怪人爱剑成痴,若能得他鼎力相助,慕兄可有把握破阵?”慕容卓眼前一亮,随即却黯然道:“人既已死,再如何假设也是枉然。”
樊飞微微一笑道:“还请慕兄详查,此人是否当真已死?”慕容卓轻咦一声,脱口惊问道:“樊兄这话……莫非你……?”心念电转间不敢怠慢,连忙俯身去查探那玄衣怪人。
这一下却由不得他惊喜交集,兀自难以置信的道:“怪哉怪哉,这位君朋友受樊兄你当头一击,竟然非但没有断气,反而还因此脱出剑阵,这……当真匪夷所思。”
樊飞微颔首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下原本也是随性为之,但此人看来的确命不该绝,上天既要赐给慕兄一位并肩破阵的伙伴,在下自然也乐见其成。”
慕容卓向知樊飞智巧无双,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方才这话多半也只是谦逊,可转念间他又疑窦丛生,低头沉吟着道:“樊兄既然救了这位君朋友的性命,那方才为何又对君姑娘……?”
樊飞叹口气道:“在下此行颇多凶险,实不愿妍儿再牵涉其中,如此结果自然最好。”慕容卓心中一动,却是欲言又止,樊飞见状轻笑道:
“慕兄好意在下心领,但此人眼下亟需精心疗护,想来慕兄也脱不开身,所以这一程还是由在下独自应对吧。”慕容卓怔怔的望了他片刻,终是苦笑着道:
“樊兄既然什么都算到了,那自然一切如你所愿……只盼你能逢凶化吉,来日咱们两人再把酒言欢。”樊飞为之莞尔道:“多承吉言——少时若是妍儿回转,还请慕兄代为遮瞒,在下就此别过,请。”
他说罢更不拖泥带水,拱拱手便飘然而去,慕容卓虽不免情绪激荡,但多年好友毕竟默契在心,此刻除去祷告苍天庇佑,却真是再无插手余地了。
正值清明时节,天色略显阴沉,悠悠洛水之畔,巍峨山峦耸峙。山间一处幽谷,河水支流绵延,稀薄雾气之中,隐见只影独立。蓦地只闻群鸟惊飞,一个飘渺声音跟着传来道:“事情可曾办妥了么?”
独立的人影精神一振,躬身施礼同时毕恭毕敬的道:“执令既有差遣,属下岂敢不尽心竭力,那几拨人马眼下皆已抵达北邙山,接下来自然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
飘渺声音淡淡一笑,语带嘉许的道:“濮阳先生曾任神教策师,如今看来的确名非幸至,不过本座心中尚有些许疑问,还望濮阳先生慷慨赐教。”
独立人影正是净宇教漏网四魔中的“智星”濮阳尚,闻言愈显谦卑的道:“执令言重了,属下对执令一片赤胆忠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飘渺声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着缓缓的道:
“濮阳先生一身所学十分庞杂,却不知你本源出自何处?”濮阳尚低眉恭声道:“不敢劳执令动问,属下先父出身西域业火红城,那‘碧眼神枭’宫无忌便是先父的关门弟子。”
飘渺声音略一沉吟,这才淡淡的道:“本座听闻西域业火红城曾有四大宗族,是为阳氏、南宫氏、炎氏及焦氏,其中似乎并无濮阳一脉。”
濮阳尚颔首称是,接着恭敬的道:“此中曲折本已湮没无闻,不过既然是执令问起,属下自当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他说罢轻轻吁了口气,语声低沉的道:“七十年前地冥魔祸席卷神州,致使朝野震动、天下大乱,而我业火红城亦趁机入侵中原,欲图一举摧毁神州武脉,进而与地冥魔族平分天下,共享万里河山。”
“孰料天不从人愿,夫子门李夫子会同昆仑派九玉妖道,竟将那不可一世的地冥魔族败于手下。我业火红城亦落得孤掌难鸣、节节败退,彼时的烈阳真宗阳胜更遭九玉妖道亲手击败,只得退出中原。”
“如此奇耻大辱自然使得阳胜威信扫地,而阳氏一脉亦因此多遭其他三大宗族攻讦,两边明争暗斗近二十年,毕竟阳胜年事已高,心力交瘁之下竟而染上重病,就此一瞑不视。”
“那阳胜生前为了巩固权威,行事委实酷厉非常,三大宗族受他迫害日久,这一来头上重压既去,自然不肯再甘心臣服。于是以当时最强大的南宫氏为首,炎氏与焦氏助力,共同起事反抗阳氏一脉。”
“孰料阳胜虽死,但其子阳旭竟也非易与之辈,三大宗族久战不克,内部反而分崩离析。终于焦氏欲图反水,却被南宫氏与炎氏联手歼灭,一场内讧下来各自元气大伤,反教阳旭坐收渔翁之利。”
“此后不过数月,炎氏亦为阳旭平灭,南宫氏眼见大势已去,只得趁乱逃出红城,自此之后深藏行踪,那‘南宫’一姓也削去前面一字,后人便都随做‘宫’姓。”
飘渺声音听他说到此处,也不禁感慨的道:“是了,所以你那师弟原本应该叫做‘南宫无忌’才对,然则濮阳先生的姓氏又是从何而来?”
濮阳尚略显局促,再次躬身施礼道:“执令明察秋毫,属下这姓氏原非四大宗族在内,但实际却与四大宗族关系匪浅,那便是下面要禀告执令的‘影仆’之秘史。”
北邙山巅,烈日旷照,苍茫雪松之间,但见一名老者佝偻兀立,正在凝神监视着上山的道路。此老着一身黄褐色袍褂,银发苍髯足见年纪衰老,腰间悬着一只奇形石鼓,敢情正是“毒手鼓魔”连八方。
而就在他身旁,合抱粗的树干上赫然绑缚着一名绿衣少女,但见她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将大半张脸都遮蔽不见,娇躯蜷缩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昏死过去的模样。
时近正午,山道之上终于现出一条久违的人影,连八方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双目中却透出隐隐惧意,脚下不着痕迹的微退半步,径将一只手掌放在那绿衣少女头顶。
来人并无迟疑,大踏步走上峰来,觑目间已对场中局势了然于胸,当下便听他沉哼一声道:“连老怪,想你也已经一大把年纪,怎么行事却越来越不长进,竟然连掳人为质这等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
连八方喉中暗吞了一口吐沫,面皮紧绷的道:“岳啸川……你不必讥讽老夫,老夫如今众叛亲离,手里只剩下这一张救命王牌,你想取老夫的性命容易,但先要有鱼死网破的觉悟。”
来人听罢眉峰一轩,严峻之中尽显威凌雄踞,果然正是“刀魔”岳啸川。连八方禁不住又退后半步,咬牙厉喝道:“想要动手是吗?……老夫只须掌力一吐,这鬼丫头立时魂归阴曹,你倒不妨试试!”
岳啸川冷目睥睨,眼神中也不知是蔑视还是怜悯,片刻方淡淡的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楚楚?”连八方心下稍定,干咳一声道:“一命换一命,只要你发誓不再追杀老夫,老夫便将这鬼丫头还你。”
岳啸川鼻中一哼,分明哂然道:“想要我饶你性命,那纯粹是异想天开,今日你不伤害楚楚便罢,倘若真伤了她半根汗毛,我必定让你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连八方顿时心凉了半截,却兀自不甘的道:“你……你这小子少要卖狂,老夫又岂是真的怕了你!哼……你一向与这鬼丫头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老夫绝不相信你会罔顾她的性命!”
岳啸川心下暗怒,面上却半分不露,反而更见沉冷的道:“人之立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取你性命乃是大义,楚楚倘若地下有知,自然也会赞同我的决定。”
连八方登时一滞,又急又怒的道:“放屁!放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苍生大义,不过都是那些伪君子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岳啸川……你年纪轻轻,可不要这般不知轻重!”
岳啸川双臂抱在胸前,缓缓摇头道:“连老怪呀连老怪,地冥魔族是何等性情,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我既打定主意要取你性命,那便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你拿楚楚来威胁我又有何用?”
连八方哧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地冥魔族,老夫听不懂!”岳啸川冷笑着道:“那日我与叶行歌在拔仙顶密谈,便是你藏在左近偷听的吧?哼……既然如此难道还想我放过你吗?”
连八方心头剧震,愈发颤抖着道:“你……你若敢杀老夫,自然便会有人出面揭穿你的身份,到时候你难免身败名裂!”岳啸川冷目睥睨,分明鄙夷的道:“哦?……原来这便是你的杀手锏?”
连八方正待答话,面前却赫见一道刺目亮光闪过,一时之间竟晃得他睁不开眼。情知岳啸川已经出手,大骇之下还是保命之心占了上风,只见连八方急忙向腰间摘下石鼓,双手捧起全力向那亮光迎去。
这一下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自忖必能挡住岳啸川一击,但甫一出手他才觉出事有蹊跷。方才岳啸川明明双手横抱,怎可能瞬间便出刀攻来,总不成他有三头六臂,或者是修成了仙家百步飞剑的本事?
心下震骇未解,却陡觉一道劲风当胸劈至,连八方招数早已用老,这下却哪还有余力因应?霎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毒手鼓魔胸前肋骨齐断,惨叫声中摔出丈许之遥方才落地,当场便闭气晕死了过去。
原来岳啸川方才故意双臂环抱,使得连八方掉以轻心,自己则觑准阳光照射的方向,忽地侧身以琢玉魔刀将强光反射至他面前。
连八方不明就里、仓促出招,岳啸川则是有备而来、后发制人,此消彼长之下虚实互易,饶是他毒手鼓魔也能为不弱,这一掌却真消受不起,就此落得大败亏输。
岳啸川虽然成功一招制敌,实际背后也已经冷汗涔涔,万幸这连老怪果然十分惜命,否则方才若是他恶向胆边生,当真来个玉石俱焚,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暗呼侥幸间径自俯下身去,随手便扯断了缚在那绿衣少女身上的绳索,撩开秀发打眼一扫,可不正是义妹孙楚楚,只不过她的脸色十分憔悴,此际兀自昏迷未醒。
岳啸川察觉到孙楚楚呼吸微弱,一时倒辨不清她是受了内伤还是遭了毒害,暗自皱眉间正待将连八方抓起来拷问,不意此时耳边却忽听一声急切的呼叫道:“啸哥哥……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啊……”
岳啸川听出这正是孙楚楚的声音,诧喜之余却又陡然一惊——孙楚楚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为何这声音却似乎是从山下传来?
脑海中恍似电光闪过,身体早已自然紧绷,此时赫见孙楚楚纤掌疾出,堪堪正印向他的胸口!岳啸川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及转念间重掌立时击出,差幸他方才瞬间有所警醒,否则这下也绝难及时因应。
就在双掌将触未触之际,却见孙楚楚泪水夺眶而出,樱口中凄然叫道:“岳兄啊……”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却直如天雷殛顶,岳啸川禁不住头晕目眩,这——怎会是她?!
“阳旭先后平灭三大宗族,征战中亦俘获不少妇女遗孤,此人存心消磨三族志气,于是号令褫夺三族姓名,遗孤皆成阳氏一脉之奴仆,这便是‘影仆’之滥觞。”
“阳氏一脉独掌红城权柄,内部却又渐渐离心离德,各大支系非但互相倾轧,其中更有野心勃勃之辈不服阳旭统辖。阳旭自觉真宗之位岌岌可危,万般无奈之下竟兵行险招,暗中扶植影仆以为己用。”
“其时阳旭登位已逾十载,三族遗孤自幼受其蛊惑,灭族之恨大多已然淡忘。阳旭本来深谙攻心之道,觑准三族遗孤少年热血,几番假仁假义便引得其誓死相报,以‘影仆’之名暗中大肆剪除异己。”
“‘影仆’源出三大宗族,所修武学皆是三族遗技,红城中人只道是三族余孽存心报复,一时之间却怎会疑心到阳旭头上?阳旭为嘉奖‘影仆’之功绩,特赐其姓为‘濮阳’,私下里荣宠一时无两。”
“然而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影仆’得势之后行为逐渐跋扈,终于被反对阳旭的势力捉到了蛛丝马迹,接着顺藤摸瓜,成功捕获‘影仆’之首领濮阳钧。”
“但濮阳钧对阳旭忠心耿耿,任凭四名阳氏支系首脑如何威逼利诱,自始至终未曾吐露与阳旭的瓜葛,四名首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急切间却也奈何他不得。”
“最后还是一名首脑的姬妾献上妙计,一番做作之下纵放濮阳钧脱出生天,亡命途中更加不惜施展狐媚手段,终于使得这位‘影仆’首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阳旭本已经布好了因应之策,这时却见濮阳钧平安归来,惊诧之余反而生出猜忌之心,此后或明或暗多次打压,甚至有意罢黜其首领之职。”
“而那名姬妾也趁机煽风点火,着力引动濮阳钧重拾灭族之恨,如此一来主仆之间裂痕愈深,只不过因着形格势禁,表面上都不曾发作罢了。”
“一年之后那名姬妾产下一女,其时正值荧惑守心,故此女亦取名‘荧惑’。阳旭这时已决心剪除濮阳钧,于是颁下法旨命他偕妻女入宫,同受加官进爵封赏。”
“濮阳钧岂不知祸在眉睫,亲情羁绊之下终于倒戈相向,由那名姬妾引荐、与四名首脑连成一气,接着利用入宫觐见的机会暴起发难,欲图一举剿灭阳旭势力。”
“阳旭虽也料定濮阳钧不肯束手待毙,却终究未曾想到他真会与平生死敌联手反叛,这一来攻守互易,战局转为胶着,进而演变为一场席卷红城内外的大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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