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空留恨(十一)(2/2)
“季将军以为南疆此战如何?”天子面容淡色,目光像古井深水。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一如恭敬:“臣定收复南疆!”
此战局势难以扭转,胡人率十万精兵,攻破前线,伤亡无数,且南疆身陷大漠,胡人有极大优势。
众人心知肚明,南疆这战凶险恶劣,季礼只能葬死于此。
但天子已起疑心,此番举动只为借机除去季礼。季礼手握重兵,何尝没有野心,故流言四散他也不曾辩驳。
短短两日,胜负分明。一群残兵败将被胡人精兵所围,季礼身中三箭,伏在马背上喘着气,即使狼狈也不曾投降。他想自己一生羁绊利益,死了也无遗憾。却有什么微小的东西在衣服里乱撞,他将手伸进去,托出一只红色的蜻蜓。
也不知何时被困了进去,因为撞击导致蜻蜓透明翅翼破旧不堪。季礼轻叹,小东西,终是难为你陪我一同死了。
狂风忽起,火苗迅速蹿起,大漠缺水,胡人与残兵眼睁睁看着红色火海逼近。
永祯十七年,南疆一战凶险,大漠起了火,唯余季将军幸存。
所奇的是,原先挂在祠堂的画无影无踪,满池的荷花一夜枯尽,将军夫人不慎摔落腹中胎儿,老将军中了风,季将军也被莫名革职。
或许只有季礼知道,因他喜鹤便成了名画仙鹤的那人,因他喜荷便成了满池荷中一朵绿荷的那人,因他曾救她一命便化成蜻蜓尾随他,后来为他纵火犯下天罪的那人,以命抵了他的命。
夜深而月皎洁,方才深困的女子此时却一身红衣站在荷花池畔,风吹动漪澜,满池清香。
“天诛令,杀毕方!”
女子蓦地笑了,神色几分委顿:“这么些年,你就只会这么一句?”
雁荆肃立:“除此之外,青惑,你我再无他言。”
“罢了。雁荆,动手。”
“上一回”,雁荆蓦地几分脸红“你的伤……”
“动手!除此之外,雁荆,你我再无他话。”
“也好”,雁荆咬紧了唇绷起弦,矢对准她的方向,一触即发。
青惑忽然慨叹:“这么些年,我只当你我之间是一场做戏。那一年我引烧龙山,是该死的。如此,你便可不再与我纠缠吧。”
雁荆一顿,要想收势已来不及。他眼睁睁看着长箭尽数没入她的身体,而她仰倒在地,展颜微笑:
“此生了结。”
青惑醒来的时候,月色已经悄悄隐去,甫一抬头,朱红荷花满池。
“姑娘醒了?姑娘血衣染尽,实不能再穿。姑娘若不嫌弃,将就小生买这衣裳穿了吧。”
她低头丈量衣裳——是她最喜欢的蓝色——还挺合身。她窘迫而怀疑的抬头看他,半边苍白的脸隐在面具里,没有半分熟悉。
“谢谢。先生名姓?”
他似是有些窘迫,半晌才答:“姑娘唤我方生便好。”
平静的日子对青惑来说多么难得。从前她每每与雁荆对峙,血衣尽染,不得不穿红衣,平日在外说书挣钱买衣裳,只因腿折法力消退。而如今,她每日帮着手艺人方生打打下手,日子倒也清闲。
只是,闲暇下来总会想起雁荆。
那一日,天雷滚滚,青惑心里陡然升起不安,却道不清为何,只紧了脚步赶去门口。
有人倒在地上,鲜血淋漓,是方生。
“孽徒雁荆,私放罪神毕方。动天雷,杀!”
青惑已全然明悉,泪流不尽,埋首在他颈间。
“那时你说,此生了结?”雁荆撑着笑了笑,气数已尽,“青惑,我对你,永生不会了结……”
满池荷花残如血,惊风吹落,飘起白昼,是宵尽了。
荷妖知道母亲终归是人类,终归不能和他一起生活,这样想去母亲永远要和他一样被四处驱赶,所以他在陪母亲到了新城镇的时候,趁夜逃了出来。
毕方听的一愣一愣,她从小拜师茅山,师傅师叔对她都很好,她不能理解被此处驱赶,被所有人视为异类的感觉,但在荷妖讲起的时候,她的却心也感到了一阵撕扯。
那晚,毕方一夜没睡才下了这么个决定,她要带着荷妖一起走。
翌日清早,毕方就去了沉塘,可沉塘却一夜之间消失了。只有荷妖昨晚喝的酒罐子,真真实实的散落在黄沙上。毕方倏的感到后面一阵凉,她只感觉后面的人扼住了她的脖子,毕方闻到了那阵熟悉的荷香,她放下了手中燃起的火苗,也感觉到了心被剜出来的痛。
荷妖原来是个散仙。
荷妖从被打下人间后,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回九重天。他努力修行了两千年,也就达到了半仙,而凡物修行的极限,也就到此为止了,纵使他修为再高,也突破不了那重桎梏。他,永远只会是个半仙。
直到他看到毕方来到越州。
毕方是神兽,神兽的心同样是渡仙的圣器。
那日毕方来到他的沉塘,他本可以马上杀了她,可他鬼使神差的,和毕方说起了他很久很久前的往事。荷妖不是天生是仙,他的确也曾是只半妖,他的母亲也的确死于一场大病。也就是荷妖母亲时候,荷妖在他母亲墓前守了三百年,这才感动了一位上仙,渡他成了个散仙。也就是成为散仙的那时候,他才有了那种归属感,感觉到,自己是属于这个族群的。
荷妖也曾想过如果不杀毕方,会怎么样。可他还是动手了。他想要的终究只是那么一点归属感。毕方不能给他。所以他杀了她,利用了她。
只是后来荷妖每每梦断醒来,看见再的不是辉煌庄严的九重天,而是昔年那道单翼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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