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知我意（14）（1/2）

年轻的法师玄一四处游历，寻觅人间之道。途经墩头山，听闻山上有妖怪，残害了许多百姓，便自告奋勇，上山降妖。

这方圆千里内，无人不知墩头山妖怪的事，降妖之人数不胜数，却都是有去无回。

百姓聘请过猎妖人，亦无结果。这次来了个和尚，已鲜少有人相信了。

可于玄一而言，他人的信任，亦非所求。

墩头山山顶一片雪白，终年覆雪，寸草不生。山顶有涓涓细流奔淌而下，因而除了山顶之外，皆郁郁葱葱。

经过半日，玄一沿着被人踏平的土路向上，越靠近山顶的地方，血迹尸骨越多。玄一心中明了，看来这山中确有吃人的妖怪。

再往上，逐步靠近水源，听到流水悦耳的声音，玄一口中干涩，便打算去取些水喝。

夏日的阳光分外明媚，水面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恍惚间，玄一似看见对岸上有一个身影，穿着浅色纱衣，坐在岸边，一双玉腿没入水中，水面刚刚没及她的小腿，白皙得亮人眼。

玄一怔愣一瞬，立刻意识到那是位女子，急忙偏开了头，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女子素手舀起一汪清泉，淋在膝盖上，水滴顺着光洁的皮肤流回水中，美极了。

玄一手中转动念珠的速度不觉加快，额上冒出汗珠，口中越发干涩，只盼那女子快些洗完离开，。

女子见了他，缓缓起身，纱衣垂落下来浮在水面上，形成一个荷叶般的圆。她汲水走来，目光看定这个贸然出现的和尚，双瞳如脚下泉水般清澈。

“你头上无发，可是个真正清心寡欲之人？”女子开口，声音酥软。玄一转头，不明白女子话中意思。

女子眼睑垂下，“还是说，你也要取我性命？”

玄一顿悟，这女子便是妖怪。

他本想劝她回头是岸莫再害人，女子却不听，提了裙子旋身飞入空中。玄一立刻追去，一路追到了山顶，才知，这山顶终年覆盖的并非积雪，而是水晶。

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乃这山中守护神孛马。你若也是为玉石而来，下场便与他们一样。”

水晶旁边，尸骨未寒。玄一不做多想，他一心为民除害，这妖，罪孽深重。

但他并没有杀她，而是就地取了水晶的材，将孛马封印其中。

只是后来之事，才让玄一明白了孛马闭眼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你降得了我，可你降不了人类的贪婪之心。”她说这话时，口吻悲悯。

最后一块水晶蔓延上来遮了她的脸，伴随着最后一丝阳光的消失。身后丛林中忽然传出吵嚷，无数百姓涌上来，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向地上那些水晶砸去。

溅起的细屑飞扬又落下，被夜晚的凉风吹起，竟如落雪一般。断下来的水晶块，被争抢着揣入怀中。

玄一只能在身后望着，伸出去的手，什么都阻止不了。没人在意他的呼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争抢一块水晶而对同胞痛下杀手。

他们，并非妖怪所害。

玄一忽然想起，师父教他法术时曾告诫他的一句话。善恶，并非以物种可以区分。

夜深人静，一轮朗月攀着宫墙外沿。阿晨披着月色直奔被自己囚禁的发妻，玻玛。

玻玛，梦神孛马族人。别看她的肌肤和衣裙都是白得单调，但她额头上的小角，织梦梭，却可以织出流光溢彩的梦。孛马族喜欢先织美梦、再织噩梦，如同完成一整个乐章。南柯一梦、黄粱美梦、庄生晓梦，都是孛马族的杰作。

阿晨也是在梦中遇到玻玛的。他本是大户人家公子，常年带病卧床，终梦见自己身康体健，成了将军，又梦见行于雪野，被猛虎伏击。难以抵挡之际，却见有素白佳人躲于树后，他竟突然振奋精神杀掉老虎。

“怎么不逃？若不是我，你早被吃掉了。”他责备她。

玻玛摸摸自己额上的小角，尴尬地笑了。猛虎其实是她织的噩梦开头，如今竟被他给打死了，而她却从他看她的眼神里，读到了比美梦更令人沉迷的东西。

然后，阿晨娶了玻玛。

他逐渐知道，雪野其实是梦的边界，如同缺少背景的舞台，只有零星角色撑场面。而玻玛与他成亲后，每天都拼命地完善这个美梦。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日子一天天过，某日清晨，玻玛醒来发现自己身陷囹圄，阿晨和织梦梭一起失踪。

此后，梦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阿晨竟偷偷学会玻玛织梦的方法，将梦编织得疯狂绮丽。他成了皇帝，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邻国归顺万民来朝。他派百十卫兵看守玻玛，却还是不放心。他爱她，可她是他梦境中唯一不受他控制的存在，而且随时都能让他拥有的一切变成噩梦。

终在此夜，阿晨借着酒劲提刀推开牢笼大门。里面空空如也，阿晨慌忙摸向腰间，织梦梭也不见了。

他疯狂寻找，遍寻不到玻玛的踪影，忽然灵机一动，独自策马向梦的边界奔去。果然，憔悴不堪的玻玛正蜷缩在雪地上，用梭拼命织着一张噩梦，她手指渗血，片片滴在雪白的袖口上。玻玛一发现阿晨，就边哭边弯腰倒拖着噩梦向雪野深处逃去，可是她的脚已经被磨破了，很快便被阿晨追上。玻玛站在悬崖边，奋力将没织好的噩梦向阿晨头顶抛去，阿晨将噩梦劈成两半，它软软掉在地上，被马蹄踏碎。

“阿晨，不要……”玻玛的话阿晨的利刃打断了。

玻玛，是你先无情，就别怪我无意。阿晨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还是讲玻玛草草埋葬了。他只觉得梦境永固，心里无限轻松。正当他准备策马回城，却见天边出现了红色裂痕，正不断将他的过境吞噬掉。

“噩梦没毁？”阿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裂痕吸了进去了。

与噩梦恰恰相反。

好梦留人睡，阿晨便再也没醒过来，长久的睡眠耗尽了他的肉体。现实中的阿晨少爷陷入昏睡，半个月后，与世长辞。

而玻玛，终是没能来得及叫醒他。

传说敦头山上，常年飘雪，无草木。

敦头上的守护兽名唤孛马，牛尾白身，头上有角，守护着山上的珍惜金玉。

孛马坐在一块稀石上，例行公事地查看结界。

结界之外，有一名身形消瘦的女子步履踉跄，行走在茫茫白雪之中。

许是无聊了太久，孛马将那女子召至自己面前。

“我是孛马，你是来找我的吗？”

女子长着清秀的面庞，看着眼前这个牛尾白身，头上长角的娇俏女子，有些害怕但是坚定地说到：

“是，我来找这世上最美的玉石。”

“愿意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当然。”

女子出生在珠玉世家，幼年家道中落，被交好的世家收养。

世家有一个儿子，年长女子三岁，是一个翩翩公子。

二人从小指腹为婚，青梅竹马。

当女子提到这个男子的时候，不算出色的面容浮现无比温柔的笑意。

“你很爱他。”孛马笃定到。

“是。他是最好的人。”

女子很羞涩，但是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

“可是他不爱我，他有他心中的皎白月光。”

女子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男子与一姿容妍丽的女子交谈甚欢。

那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子，不仅容色倾城，而且制玉手法一流。

反正相比于她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好得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