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知我意（6）（1/2）

又西三百里，曰阴山。浊浴之水出焉，而南流于番泽。其中多文贝，有兽焉，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所谓深情挚爱，最后不过陌路殊途。日阴山上的桃花开了数轮，却再无人为她折花绾发。

她自小生长在日阴山，孤苦无依，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曾有过名字，虽有人形，却不会言语。

山上的风光自是极好，可一个人生活的久了，也会寂寞。于是她也有了心事，想得一人携手看月。许是上天垂怜，桃花初绽之时，终有一人踏着春光而来。

“在下无意打扰，误入山中，还请姑娘见谅”那人嗓音清冷，却极是动听，她闻言抬眸，却被他的好相貌弄的失神。桃花灼灼，他站在这儿，却连桃花也逊色了三分。那是人明是剑眉薄唇的凉薄样貌，目光却温柔的让人无法提防“姑娘，还请收留在下”她点头，装成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却满是欢喜。

所有的深情由此而始，却也注定了后来的曲终人散。

他对她可谓极好，她没有名字，他便予她姓名，她不会说话他就教她说话，她没有亲人，他便作她的亲人，他说他叫路陌，是城中路老将军的独子。

桃花已盛开三载，一晃儿，他也已住了三年。朝夕相伴，总是磐石也会生情。

终有一日，他辞行“阿姒，待我立得军功，我必赠你嫁衣红裳”

她笑“阿陌。我信你”

等待是慢长的故事，她终是放不下心，出了山。

为见他，她满心欢喜，纵然不识得路，却也跌跌撞撞的找到了。将军府的门前挂着喜气洋洋的红绸，她羞红了脸：原来阿陌已立得军功。正是欢喜，却听旁人道“路家现在圣恩正盛，听说不日婳妍公主便会下嫁”另一人附和着，走远…

“婳妍公主，婳妍公主…这就是你给我的诺言”她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却满目泪痕。终是悲极，竟化为兽身，双目腥红，刹那白首。

不知疯跑了多久，她终于放声痛哭，那晚正是他娶亲的日子，月亮却像缺了一角，有人说，有白首如狸的妖物在撕扯月亮…

后来她回到了日阴山，潜心修炼，却听山中小妖说，那人曾来寻过她，只是后来找她不见，便以为她嫁了别人，遂领了旨，娶了亲。

她闻言，却是笑了：“路陌啊路陌，我们终是成了陌路。”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总能得到他的消息，听说他平步青云，仕途安稳，她便安了心，自此不过问世事。

可不知何时却爱上了另凡人醉生梦死的烟袋，旁的小妖问她原因，她只道：“为解千愁，为忘陌路之人。”

白发红袍的女子凤仪玉立，妖冶的脸上难辩喜色，手臂上搭着白狐毛裘，身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狼妖，半人半妖的模样。

玉面锦袍的男子端着果盘半跪于旁：“天狗大人，狼族也与大人算得上近亲，一点小错，放了它吧。”

女子未置可否只是捻起一颗赤霞珠，同时身旁锦袍一空只露出一条黄鼠狼的尾巴。

天离斜靠在银杉上瞧着这一幕，顺手拿起赤柳烟斗吸了两口，瑶光原型似狸却被称为天狗，本就厌恶，在这上面下功夫，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时间吸得有点猛了，咳嗽两声，感受到瑶光淡漠的眼光，马上乐呵呵的凑上去。

瑶光转身进山，默认他的跟随，天狗可与日月争辉，偏是个不能说话的。

阴山的凶猛禽兽为瑶光统治，污浊水从这里发源，河中贝壳光怪陆离，天离挑了一颗放进袖子里“你囚禁我的十五年，做个纪念。”

河面瞬时结冰，一截衣袖留在了河里，空气一凝，天离心中却一暖“我不走。”

瑶光仰头望着弦月，凌厉的五官也在银辉中柔和不少。

“瑶光，还有十日便是百年来难得的月盛之时，陪我看可好。”

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却抵不过瑶光二字，是在叫她吗

“瑶光之精，至和之珍，可喜欢。”

镇定的解释着却止不住心突突的跳得厉害，见她嘴角微微勾起，仙姿佚貌，一个动了心，一个失了神。

瑶光盼来了月盛之时，也等来了他的告别

她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发出声音，眼睛泛红，一滴泪欲滴不滴，第一次为自己说不出话来感到着急。

天离望了她一眼沉默的转身离去。

：“留。”沙哑的声线发出破碎的音符，却再也无人心疼。

仙人皆知太阴星君百年前被妖人所害，皮囊被毁，元神尚在，人间轮回一遭，今日归位。

这一日瑶光看到了金袍玉带的他，固执道：“留，留。”

天离在登月台上自斟自酌，仰头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划过喉咙一如她的一声留。

瑶光现了原型，新月片刻间便支离破碎。

酒杯从天离手中脱落，元神具灭，永堕归墟：“瑶光，最无法强求的就是缘分，况且你我本就对立。”

极速而下的瑶光，只来得及抓住那柄赤柳烟斗，这一次她再也寻不见他，她不信万物相克，抹了他的记忆，将他的肉身制成这白狐毛裘，她不信天生对立，囚禁他于身旁数年，如今恍惚明白无穷的岁月里，她终将孤独一人。

阴山众人只觉笑靥如花的天狗大人更加可怕，陌影惶恐的递上杨梅，瑶光吐了一口青烟，用赤柳烟斗挑起他的下巴：“我不是说过我不爱酸的吗。”

陌影猛地跪下，连连磕头“大人，饶命。”

瑶光笑容一冷，挥挥手：“下去吧。”

拢紧身上的白狐毛裘，看一眼因失了主人连余辉也变得薄凉的月亮便沉沉睡去，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他爱的月神和爱她的天离。

我是没有名字的。

我待在琼华身边，已近百年。

她总是坐在阴山最东边的大树上望向云雾缭绕的远处，那里是一片深渊，从没人从里边出来过。

她有时问我，钦扬，那下面是怎样的光景？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惆怅，风扬起她的发丝，仿佛要与阴山经年不化的积雪融在一起。我窝在她怀里瞧着她的侧脸，她的气息总使我心绪紊乱。

我垂下眼睛，我不知道。

她问过许多次，但每一次，她都不是在问我。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喜欢的人，为了另一个女子沉睡在深渊之下，镇压远古凶兽。

她突然看着我，笑一笑，钦扬，你去把我的烟斗拿来。

那烟斗比我更早就陪着她了，彼时我尚没有名字，整日里逞凶斗狠与别的妖怪打架，她将我从草丛里拎出来，用烟斗敲我的脑袋，小家伙，跟着我吧。

琼华极美，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我呆呆看着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身狐狸皮乱七八糟，被撕咬的伤口随处可见，实在狼狈。我点了点头，用仅剩的一点法术维持人形，好歹体面些。

她却看着我不说话了，许久，才道，钦扬，你就叫钦扬吧。

我有了名字，我叫钦扬。我再不愿化作人形。

阴山的月光一向很美，今晚尤甚。我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折回去时，琼华已经站在了深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