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兵临城下(2/2)
苏峻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晚,他没有在苏葭湄这里久待。
苏峻走后,苏葭湄趁着上茅厕,悄悄将喝下去的药都抠嗓子眼,吐进了茅坑。
在外面等她的仆妇并不知道。
这一夜,她高烧仍未褪下。
两名仆妇目不交睫,轮流熬夜,为她用浸过井水的巾帛,冷敷额头降烧。
烧得迷迷糊糊间,她唇齿间一直辗转着无声的呼唤:
夫君……
你就在城外了,对吗?
可是,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霍大哥说,男人都会在意女人的贞操,可我要如何为你保住贞操呢。
五日斋戒结束了,七日葵水也结束了,可是你的大军还没到。
我曾拜托李元秋给我弄点毒药来,趁苏峻不注意下到他的汤碗或者酒杯里。
可是自从裴闻初死了,苏峻就不准李元秋来看我。
还弄了两个仆妇,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该怎么办呢?
昨晚我想了个办法,一晚上没有盖被子睡觉。
我自幼体弱,稍稍受凉就会感冒,一感冒必发烧。
这一招真灵,今天我真的发烧了。
好像有无数的火苗在吞噬着我,身子好沉啊,四肢酸得像灌了铅。
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像有什么在脑海里旋转……
夫君……
还记得吗,那天早上,肆虐一夜的风沙停了。蒙蒙晨光中,天地间笼了一层昏黄的晨雾。
我坐在树下为你缝衣,突然,我听见动静,抬起头。
正好看见你钻出帐篷,高大的身躯穿着我爹短小的衣袍,紧紧绷在身上,本该显得滑稽,却不知为何格外豪放不羁,你手拿一大袋酒,一边晃着膀子走过来,一边仰脖灌一大口。
夫君,你那个样子,不知为何,深深刻进了我心里。
……
塞外的风好冷,彻骨的寒意像无数冰针刺进身体。
夫君,是你用滚烫强壮的身躯,将我包裹,紧紧地抱着我,把全部的体温都给我。
草原十二夜,夜夜卧君怀。
有时你先睡着了,而我在悄悄看你,你知道吗。
你的侧影好俊,那高高的鼻梁就像一座山峰,我悄悄地把手放在你的鼻梁上,沿着那挺拔的直线,一遍遍地滑上去。
……
“阿部稽,给我拿盏油灯来……”奕六韩的声音微颤。
阿部稽端了盏油灯,站在床畔,借着油灯的光亮看去,不由也是一震:“汗王,像你小时候……”
“像我小时候?”
“对,像你小时候。”自幼一起长大、亲如兄弟的阿部稽,用肯定的语气说。
“可是我小时候,小湄又不认得我。”
奕六韩一张张翻着那些画,和正衣冠那天小湄送他的那幅彩色工笔画不同。此刻油灯光影下,一张张映入眼帘的,都是水墨写意画。
每一幅画上都有日期,自从他离开玉井山,她每天画一幅。
第一天,画上的他从一道道泼墨里走出,他身上染着浓墨。起初他都没看出这是什么意思,凝神半晌,他忽然明白了,这是他初见她那天。
那一道道泼墨,是朝霞初升。
他忽然想到,从小湄的角度看他,可不正是从这样一圈圈的金色阳光里走来吗?
第二天,她画的是他拿着酒袋走出帐篷。
大片淡淡的墨迹,渲染的是那天风沙初停时,漫天弥地的尘雾。
而他从这片尘雾中走来,她那如同云烟般的墨笔变幻不定,竟让他的走路姿势有一种活灵活现的豪放,那是他特有的姿势,仿佛呵口气就能从画纸上走出来。
第三幅画是一个侧影,淡淡水墨晕染出朦胧的光华,映着他剑眉朗目、鼻梁高挺,而他的姿势很奇怪,这个角度似乎是……
他想了一瞬,明白了:是他抱着她睡觉、给她暖身的那些夜晚,她躺在他怀里,悄悄看他,将他的侧影深深印入脑海,然后跃然于纸上。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
看见这么多的自己,各种表情、各种状态下的自己,栩栩如生地在画纸上出现,在油灯的光影里变幻,皱眉、大笑、跳跃、侧躺……
这要怎样爱他,才能将他的每一个动人的瞬间记在脑海,画在纸上?
他走了二十天,她画了二十幅,没有一幅的神情举止是重复的。
阿部稽说像他小时候,大约正是因为这是一组写意画,不像工笔画那样细致,而是抓住了他眉目间的神韵。
他的相貌身材或许会随着岁月改变,但眉目间特有的神韵,是多少年都不会变的。
第二十天晚上,夜袭号角吹响,她拿出这摞画像,在最后一幅写下:
三月初七,夫君寿辰,以此为贺,愿君喜乐。
妻:湄。
奕六韩看到这里,惊叫一声:“我的生辰是三月初七?!那不就快到了吗?我从来没庆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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