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决定（2/2）

“行，注意身体，晚上早点睡啊。”妈妈的话音，和电视剧的背景音乐齐响，“要不要我晚上去监督监督你？”

“不用了，我自己会注意的。”金妍尔有些强硬地说道。

“那行，那你自己管自己吧。”

拎着书包，金妍尔将ipad传出的噪声，关在房间门外。放下书包，匆匆换完衣服，金妍尔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干，只是坐在床沿，低头，掩面，皱起眉，不知自己眉头皱得有多紧。当了大概半小时的傻子，金妍尔察觉到，一个此前她从未动过的念头，在她心底油然而生。最初察觉到这个念头的时候，金妍尔实在不觉得，她有勇气去践行它，原因很明显，她舍不得。五分钟过去，她又想，既然她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就是那样，那就鼓起勇气，将念头落到实处吧。

第一步，先从手机入手。手机里全装着她和蒋臻宇过往的记忆，尤其是微信，里面全是长长的聊天记录，从相识、相知、相恋，到她跟他这段日子的终结，聊天记录全都记下了，记了足足几十兆。金妍尔还是有点不舍的。进聊天界面，明明是为了把记录都删了，她却任凭手指在她和他的对话上翻来翻去，翻上翻下。

“你在哪儿，我好想你。”

金妍尔还是刹不住车，也拉不下闸。消息发出去，右侧的输入框旁，出现一个惊叹号，红底白字。

“jzy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无意识地，大拇指点到蓝字链接“发送好友验证”上，屏幕弹出朋友验证界面。

“你需要发送验证申请，等对方通过。”

“你的大宝贝儿妍儿。”

输完，金妍尔才意识到，她究竟犯了多不该犯的蠢。她连点几下输入法退格键，删光了申请栏里几个字，狠狠报复一把她不久前的愚蠢。她又退回刚才的聊天界面，不敢看聊天内容，赶紧点击右上角的省略号，再将点出来的页面下拉，点击“清空聊天记录”。屏幕下方弹出几个红字，问她是不是真的要清空。答案有所动摇，但金妍尔将它掰到确定位置。再返回到聊天界面，界面上什么都没了。金妍尔本以为，眼前的一片空白，会令自己无比舒心，但她心里空落落的。她又点击屏幕左上角，回到微信主界面，将聊天列表蒋臻宇那一栏向左拉，屏幕右侧跳出写有“删除”的红色方块。这回，金妍尔不敢再给自己时间去犹豫。她点一下，“删除”变成了“确认删除”，然后她又飞快地点第二下，聊天栏里的蒋臻宇真的不见了。她心里又产生些失落，不过，比她预想的要少。删掉这些还不算晚。金妍尔又找到她的微信收藏栏，手指在一堆“语文学习干货”“数学排列组合题要点”“六十天，如何在地理一轮复习遥遥领先”间滑动。只要遇到蒋臻宇的采访视频、安岭省u18冰球队的赛况，抑或是蒋臻宇发过来的他镜头下的她，她都拿食指向左一拉，点击右侧的小红垃圾桶，彻底清除，毫不手软。没多久，她就把收藏栏从头翻了个遍，所有关于蒋臻宇、关于冰球、关于冰球队的东西，全都被永久清除掉了，秋风扫落叶一般。这么多和他有关的东西没了，这还是让金妍尔感到失落。不过，失落里，生出一丝痛快，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许是细丝一样的痛快，催着她点开通讯录，点开通话记录，点开短信，再点开相册。联系人“大宇”、与“大宇”间有来有往的几百条通话记录与几十条短信，以及相册里关于他的全部图片，都被金妍尔倒进了回收站，被金妍尔清空了。她还不过瘾，找到手机浏览器，删掉收藏夹和历史记录里所有她不想见到的条目，一条一条删，一个不留。金妍尔停下来，她要想想，还有哪些丝线，没被她挥剑斩断。手机里关于蒋臻宇的一切，应该都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她的手机焕然一新，不再乌七八糟。但似乎还留了点什么，没被清理掉。可她又想不到是什么，恨得她脑袋发疼。

想到了。

她不作多虑，打开手机主界面，点击屏幕上的灰色齿轮，找到更改锁屏密码一项。系统要求她输入原来的锁屏密码，她照做。她一面咬着牙，输入“1002”四个数字，一面心想，这是她最后一次在屏幕上输入他的生日，最后一次。

“设置新的锁屏密码。请牢记您的锁屏密码，忘记后无法找回。”

到了用新密码抹掉旧密码的时候了，金妍尔却无所适从，毫无思路。她不知道该设怎样一串新密码。或者，说得更明白点，除了1002，她不知道密码还可以被设成哪四个数字。似乎，所有的数字串，都不如1002好记。要不然，直接设1234好了，四个八也可以。但是，这些简单密码，反而不会好记，她想。那就设成她自己的生日吧。0905。对，再确认一遍密码，0905。设完密码，金妍尔出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如同在地窖呆久了以后，再探出头呼吸窖外的新鲜空气。这次，终于可以说，手机里所有跟她有关的痕迹，都被她清扫干净了，哪个角落也没落下。旋即，金妍尔又不满意了。

她翻书包，书包里有个记录她恋爱日常的小记事本，她拿出来，扔到桌上。扔的时候，她笑自己傻，为什么要为了一点所谓的什么少女心，去专门拿个本子，写她的什么狗屁恋爱日记。小房间里的许多地方，都叫她给翻了一遍。

“妍儿！翻什么呢？叮叮咣咣的。”她妈妈好像听到了她的异常。

“没翻什么，收拾屋子呢，”金妍尔边收拾，边抑住话音里不想叫妈妈发现的东西，包括但不仅限于她的烦躁、她的不安，以及想哭的心绪，“屋子太乱了，不收拾收拾，都没心情写作业了。”

“噢，你收拾吧，平时学习忙，收拾屋子就当运动了，”妈妈的反应如此平淡，让金妍尔宽心不少，“别出太大声就行，你妈晚上还要休息呢。”

“知道了，知道了。”金妍尔满怀歉意，说道。

叮叮咣咣的声音不见了，然而，清扫的步伐，决然停不下来。能让她想起蒋臻宇的物件，全被她收集起来，放到房间一角——话是这么说，其实也并没太多东西，加起来，拿一个中等大小的塑料袋来装，足矣。金妍尔想找个袋子，把她见不得的这些东西，通通扔进去。她有了个主意。

拉开抽屉第二层，叠得整整齐齐的玫红色袋子，出现在她眼前。金妍尔摊开袋子，只见袋子上印着四个面积不小的白字“升智教育”。她免不了苦笑。四月某日，放学时分，她在校门口遇到几个年轻的小哥哥小姐姐，人手几个廉价布袋，都是升智教育派来做宣传打广告的。其中有一位，一脸柔弱，却韧劲十足，见金妍尔出了校门，就展开死缠烂打，叫金妍尔收下袋子。金妍尔死活不从，用尽各种婉拒招数，仍摆脱不了对方缠扰，只得勉为其难，装出一副愉快模样，接下硬塞到她手心的袋子。回到家，金妍尔看着袋子，觉得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扔了吧，说不定哪天装东西还用得上，不扔吧，又不知道这袋子能拿来具体做什么用。于是，袋子被她叠得整齐，搁在抽屉小角落里，一搁，一个多月。换到一个多月前，打死她，她也想不到，袋子会被她当成垃圾袋，用来装这堆垃圾玩艺儿。装完垃圾，她用书包做掩护，将粉垃圾袋小心藏好，免得它被突入房间的妈妈看到。小床上，手机振动两声，振得整张床仿佛都在跟着颤动。

金妍尔向床上手机望去，心里怀着一丝妄想，一丝不知何处而来的希望。短短瞬间，她又开始做梦了，梦见大宇给她发了条短信，叫她别跟他提分手，梦见自己答应了大宇，他们俩又和好了，仿佛从没有过裂痕，也从来没有谁提过分手。可惜，金妍尔头脑那么清醒，马上戳破了自己做的梦，用尖锐的针尖。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一厢情愿。理智还告诉她，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个不会一厢情愿的姑娘了，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可以放弃，也不可以回头，现在该干什么，她就得去干什么。

大概是班群里的新消息。会不会是董头儿加留了两张数学卷？并不是。是她关注的作文学习公众号，给她送来了每晚推送，雷打不动。

“人物素材：我们家男神苏轼的二三事。”

见到苏东坡大名，金妍尔心里高兴了点。她是喜欢苏轼的。虽然，按照高中女生间流行的那套“粉圈”说辞，她并不是苏东坡的“深度粉”，只是苏东坡的“路人粉”，也就是说，她对苏东坡的欣赏，仅限于在课上或者微信上看到他名字时，心头会增添欣喜的程度。但喜欢就是喜欢，会让她为公众号今天的推送主题叫好。至于她为什么成了苏轼路人粉？说起来太简单了，苏轼被贬多次，却依然保有他的乐观。不带任何犹疑，食指点在锁屏上的微信消息上。

“输入密码。”

看见提示，金妍尔便敲进去四个数字，无知无觉。密码错误。她放慢敲击密码数字的手指，慢慢输入四个数字。依然是密码错误。

“哎，邪了门儿了，密码都能输错，什么鬼。”

一瞬间，想扔掉手机往床上一摔的冲动，在她心里升起。她没办法，只好盯住锁屏上的数字键盘，盯着她的手指头，看它分别点在“1”“0”“0”“2”四个数字上，每个都没点错。密码仍旧错误。蒋臻宇的生日，已经成了旧密码，她给忘了。直至此时，她才回过神，怅然若失。勉勉强强振作起来，她试着去想新密码，脑袋却像塞了棉花似的，左想想不起来，右想想不起来。试了几个简单的四位数字，都只得到冰冷的“密码错误”。愣了许久，“0905”才出现在她脑袋里。她试着点击“0905”四个键，果然，公众号推送的内容跳出来：

“‘三代以下诗人，无过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章者，殆未之有也……’”

金妍尔深吸一口气，再狠狠由肺底吐出这口气，视线聚焦到推送文章开头。今天晚上，金妍尔也在看作文推送，一心一意，专心致志，跟昨天、前天、大前天晚上没什么不同。读完推送，她关掉手机屏，手机被她放在柜子里。接着，她背完古诗背单词，背完单词背时间轴，凌晨一点，她自觉困得支撑不住，便作简单洗漱，洗漱完，沾枕头便睡。第二天，天早早亮，她也早早起来，闹铃响过第一声，她便从床上坐起来，不带半点拖泥带水。她从书包里拿出英语必修三，打算继续每日半小时的早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