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流花飞(三)(1/2)
余正夏揣着连他本人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迈下33路公交车。不知这已是第几天了。
茫然;惊讶、迷惑、怀疑;思虑、想念、担心;厌弃、愤恨、沮丧、失落、绝望;酸涩、妒意;着急、自卑、疲惫;孤独、害怕、愧疚。倘若内心是块调色板,那么,十几种冷色调、暗色调的水粉,早就混合在调色板上,成了余正夏从未见过的颜色,即使对色彩变化最有感觉的绘画大师,若是对着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想出,该如何去好好概括它。颜色一言难尽,画笔将它涂满了调色盘,不留一点宁静祥和的空白。
省实验里,至少五类花树,在大片大片的空地,自由分布,自由生长。枝头到枝干,条条树枝,聚满花与花骨朵,好似站满了只只麻雀。树枝们都沉甸甸的,不得已,被压得弯下身子。花朵们懒得管花枝们,她们考虑的,仅是尽情开放,争奇斗艳。不久前,从座座外校来、到高考三模考场去的学子们,大多都称奇于九十年老校的百花烂漫。他们若知道,有省实验的本校学生,对如诗似画的无边花海无动于衷,定会纷纷遗憾,纷纷不解。偏偏余正夏心里又冷又暗,春日最盛时的省实验花原,好似压根没在目中出现过。
笃学楼侧门,挂了小半年的军绿色保暖厚垫已经撤去。六点三十五的阳光,灿烂无比,普照校园。两片无暇的门玻璃,不带一丝尘染,把门口的明亮光线,不遗余力地收进楼里。
余正夏疲惫地通过侧门,疲惫透了。即使如此,他还是捕捉到一场异象:明明在教室门口,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各色说话声;可他迈进教室前门门槛没多久,无论是怎样的说话声,大都瞬间止息,仿佛狂风暴雨,顷刻间即化为风和日丽。留下的,只有数学课代表的大喊,他大喊,快点交《高考必刷》,还差十五本没齐。
记忆被拽回至小学时代。他在想,四年半来,最令他惴惴不安的事情之一,是否已然发生。
“数学作业还谁没交!”没了往日早间的窃窃私语相伴,课代表的喊声,只得唱起了独角戏,“还缺十五本!”
余正夏这才意识到他现在该意识到的。他边向数学课代表的座位走去,边卸下灰书包、拉开灰书包拉链、抽出数学练习册,边躲避正忙着扫地的危安。虽然她身型娇小玲珑,一米五出头的身高,全班最矮,但毫不耽误肢体笨拙。她动作幅度总是过大,和做操时一个样子,加上那颗时常不注意身旁有无其他同学走过的脑袋,更是不好对付。走在课桌椅间并不宽敞的过道上,不撞上貌似对周围毫不留心的危安,着实需要略花些心思。何况,余正夏并没一心一意地看脚下路。他低着头,眼里装着书包里的《高考必刷》,涂抹整颗心的冷暗,又像只盘踞脑海的乌鸦,牵扯着他的精力。
“这儿这儿这儿。”余正夏送上《高考必刷》,笑笑。一幅画里,竭力掩饰着负面心理的一张脸,被人改了,添了一笔浅浅笑容。笑容的弧度本身无可指摘,可放在画里人那张脸上,一眼便知不协调,令人对笑的真实性生疑。
“好嘞,”课代表的任务完成了十五分之一,“数学作业还有谁没交?还有谁没交?缺十四本!缺十四本!”
余正夏走回到自己座位上。他的郁郁寡欢,还有与郁郁寡欢相并列的许多种情绪,好似一波波汹涌浪潮,要冲溃本就不坚固的堤坝。
“余正夏,”他往座位靠背放背包,看到郭冰舞的话语在笑,“你最近好像好累啊。”
有那么一刻,五人帮满载欢声笑语的一年半,仿佛张张画片,在他脑海里依次闪现。他稍微张了张嘴,意图全盘托出。但是,几乎是在瞬间,他还是紧闭欲要张开的双唇,然后,再次选择了老样子:
“可不是,物理这回提了二十多分,换你你也累。”
“我可没试过物理从四十分提到六十分,我就试过回回考六十多分。”
郭冰舞想要余正夏亲自道出的真实答案。显然她失算了,显然她高高悬起的心,没办法放下去。她要说的话快要到嘴边了,余正夏死活不说,她事先盘算好要说的种种,只好变换成现在这句。
“我也没试过。”言道明吃着半嘴薯片,话语含糊不清,赖皮式的微笑却和以往无异。他左手捧着黄瓜柠檬味乐氏袋子,右手捉出片片明黄薯片,支架拄着他离不开的手机,手机重温着《我们是偶像》早就播过的不知哪一集。
“你可以找臧晓宇同患难。”郭冰舞提了个好建议。
“别别别,不敢当,”臧晓宇摆摆他那双大手,“我月考物理五十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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