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四)(1/2)
也许沈希音说得对,我和胤晟命格相冲。
被阿荷好说歹说灌下两碗汤药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恍惚似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轻抚我的鬓发。
我微微抬眼,朦胧间见一熟悉身影。我痴痴地望着他,隐约辨出他的脸庞。我不知哪来的胆子,伸出手,用指尖描摹他容颜,刀裁似的眉,寒潭般冷的眸子,如玉精雕细琢的面庞,我神志不清地嘟囔:“为什么在梦里你也不放过我?既不喜欢我,就不要来招惹我,我可像狗皮膏药一样,一但粘上可就甩不掉了。”
他似乎说了什么,我听不真切,只觉眼角有一丝冰凉划过,我收回手,扯起被子蒙住脸,几近哀求:“胤晟,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什么都不要,我不去招惹你,你也不要招惹我好不好——咳咳——”
我忍不住一阵咳嗽,不得已掀开被子,趴在床角,好似连心肝脾肺也要一并咳出来。
他一手轻轻拍扶我的后背,另一手送来一盏清水。
我就着他的手喝下,喉咙舒服了些许,复又躺下。
他为我掖好被角,昏黄的灯光里,他的眉眼柔和,便连那一身黑袍,流光缓缓,都显得温柔许多。
我在梦里无所顾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即便与他的目光相对,我也丝毫不惧。
他抬袖,拭去我眼角一抹泪痕,道:“睡吧。”
但愿长梦不复醒。
可我终得醒来。
我在床头呆坐半晌,让阿荷帮我换好衣裳,准备出门。
阿荷一脸担忧,道:“姑娘才退烧,怎么又要出门?”
我道:“我和江鱼约好了今日要去书舍看看。这么久了,早该去看看了。”
我乘马车去见微书院接上江鱼,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了书舍。
今日书舍执教的是翰林院苏大学士,机会难得,我不便打扰他们授课,便和苏学士身边的侍从打了个招呼,让江鱼进去旁听。
我便独自走进桃林。
桃林中央,有一棵五十多年的桃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树旁是一座新添的坟茔。
昭文太后于四十年前安息于永安和陵。
了然师太于两个月前长眠于清风桃林。
我将备好的点心摆在坟前,师太不喜饮酒,便换了她送我的明前龙井茶,我跪在坟前,将近来之事一一道来。
清风徐来,盏中茶水微漾,宛如师太生前温柔和蔼的笑容。
我再拜,告别师太,便又走到幼时的那株桃树下。树干上一高一低的两道划痕犹在。我蹲下,挖出那坛桃花酿,抱着回了清风庵。
回到我当年常住的小院子,把酒轻轻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用帕子擦干净泥土,拍开坛封,酒香四溢,醺然欲醉。
我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说过,话本子里的侠客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而我如此,只是身边没有相宜的酒盏罢了。桃花酿该用白玉盏。白玉映桃花,便如女儿家羞红的脸颊。也可用汝窑瓷,雨过天青云**,桃花浅浅而开,亦是清新明媚的景致。
我微微抿着酒水,清冽香醇,虽有微辛,却也有回甘。
我的酒量尚可,虽然没到千杯不醉的海量,但也是能将外公这个生平无所好唯贪二两酒的老人家喝倒的奇女子。
外公也常笑我,文章不通武艺不精,可单凭这几分酒量行走江湖也能慑一慑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既然不会回来了,那这酒我就自己喝了,一滴也不留。”
我遥遥一敬,将碗中酒水尽数饮下。
一碗接着一碗,或急或缓,一坛桃花酿渐渐见了底。
阿荷揪心地看着我,难得地没有劝阻。
我将最后一碗斟满,递给她,道:“尝尝?”
阿荷摇头,欲言又止。
我淡淡一笑,仰头饮下。
“酒是个好东西,于我却不是。旁人喝了能忘忧,而我越喝越清醒。阿荷,我要忘了他,胤晟是胤晟,他是他。”
阿荷不语。
我捧着脸趴在石桌上,远处桃林褪尽芳菲,更远处云光流彩,更更远处山河绵延。
我的少年便在那远远方,在那山河尽头。
江鱼下了课来找我,苏学士对她盛赞不绝,我道过谢命人送苏学士回城,又唤来马车送江鱼回见微书院。
送回江鱼,天色渐晚,残阳将车影拉得斜长,我命车夫送我回王府。
然而车帘一闪,人影一晃,江希言已坐在我身侧,她一身男装打扮,精神俊俏,却神情慌张,似个小贼一般。
“你!”
江希言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压低声音道:“好姐姐,我哥哥正到处寻我,你帮我一帮好不好?”
我连忙点头,冲她一阵眨眼。
她终于肯放开我。
我道:“全洛京的人都知道这辆马车里头坐的是成王妃,你哥哥若真的要找你,肯定会猜到你在我这。”
“停车!”她学着我的声音喊了一声,随即拽着我下车躲进了邻近的一家成衣铺。
“掌柜的,我前几日订的衣裳可做好了?”
“做好了做好了,我这就去拿。”
沈希言一摆手,道:“只挑一件给这位姑娘换上即可。”
“是。”
我换上一套靛青色男装,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拉着出了成衣店,然后身子忽然一轻,竟又被她带着在满洛京的房顶飞。
果然,凝碧山庄出来的,人人都有一身好轻功。
最终停在一幢繁华似锦,莺歌燕舞的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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