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瀛洲旧梦(1/2)
狂欢之后,该如何收场?
我这一把火烧了浣殷宫,还烧出了良歌公主失去神志的流言,母亲于是将我幽禁在这四面环水的离忧宫中,美其名曰要我自省悔改,调养身心——我的一时放纵,自有母亲来替我收场。可谁才能替母亲收场?
但这不是我该苦恼的问题了,延修被母亲作为王储接入了宫中抚养,我这个公主自然就没了用处。正如不再被主子需要的一只笼中鸟雀,虽依旧养着,却不值得再费心思,不过是图了“情分”二字,抑或只是习惯使然。
住进离忧宫,日子便浑如一潭死水,与外界消息隔绝,日日顶要紧的不过吃穿二字,余下的,也就是随芸香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女红打发日子。
这离忧宫多年来未经打理,如今草木荒芜,画壁失色,整个宫苑死气沉沉,就连寥寥可数的几个宫人都年老力弱,整日里没精打采。而跟我从流月宫出来的,阿言没了,元娘一时见不着,姜梅姑姑也被母亲调走了,只给我留了个懵懂无知的小芸香。
日出,日落。
晨钟,暮鼓。
霜降,小雪。
一日日捱过去,我攀着高楼雕栏,看不远处茫茫烟树上叶子由青转黄,由生至死,心也渐渐枯萎成一抔死灰。我有个心上人,在远方,我本盼着他来娶我,而今却盼不到了,因此旁事全都变得无关紧要,唯有一件,想他。
我想念他,盼着哪一日能见他。我不知听闻婚约作罢,风弈怎样想,更不知自己要被关到何年何月,何时才能见到他。只知道对他的思念在心中如荒草肆意滋长,成了眼下活着的全部意义。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路远失消息,春色不留人。
和外界消息阻绝月余,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舅舅的书信。信中舅舅问我安好,又告诉我母亲答应要为我寻一个画师教我画画,还让我趁此彻底忘了那桩婚事。
彻底忘了那桩婚事,这倒简单,难以忘记不能忘记的本就不是婚事,是那个人。
至于学画,我记起来,这还是今年初我央求母亲的,那时我跟随老关爷一路北上去靖凉古城,途经种种名山胜水,只觉得这锦绣山河留在胸中远远不够,又自惭无丹青妙手可以挥笔画就这些绝美的景象,便有心要母亲替我寻一位先生学画。母亲倒是当时就应了下来,却不想近一年过去,这会儿竟实现起来。
又痴痴等了半月,宫人才送来一沓山水画,要我品鉴一番,靠这些画儿择一位合适的老师。我翻看了半日,觉着其中《萧山趣溪图》和《群雁寒江图》甚合我意,细细想来,原因这皆是我北上靖凉途中亲眼所见之景,竟被人画笔搬到了这纸上来。比起实景,这画上山水却似乎被赋予了独立的灵魂,线条和颜色让人觉得浑然天成,虽少了工笔的细致和规矩,却于水墨浓淡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韵味和情致,让人越看越觉得心中恬静,日月悠长。
择定画师,当初宫人们从流月宫内抢出来的一应文具琴棋,也被一样样通过千岛湖上的游船送到了这离忧宫来。不消多说,又是劳烦舅舅费了心。
隔了两日,我在栖雀台上趴着栏杆,看那迎着楼台生长的光秃秃枝丫间,一只黄雀失了机灵劲儿,精神恹恹地竟不理会同伴只独自蹲在枝头上动也不动。心中生疑,便拿了手帕去打,一打够不着,二打够不着,索性将帕子扔了出去。
一方素帕飘飘然落下,被一只手轻巧捉住,修长的手指拢成一个优雅的模样,将手帕送至鼻尖,抬头却是一个笑。我心中恍惚,几乎认错了人,仿似一切都回到了沛城那个下雨天的豫满楼上。可这人并不是我的心上人,那个笑倒是足够明澈动人。
“殿下,总管大人传达圣旨来了。”芸香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下楼接旨,原来这人便是我选中的画师。我纳罕这人竟不是白胡子老头,抬头再次打量他,只见男子长身玉立,站在栖雀台阶下,一身云烟色外衣,深苍色长袍,落在背后的莽莽草木和晴空之中如同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
我心中不明缘由地扯了扯:“我认得你。你是谁?”
男子唇角扬着笑,眼里却分明没有笑意,待那眼中复杂沉重到外人看不懂的情绪翻滚沉淀,他终于朝我缓缓颔首:“子幽。回殿下,在下子幽,便是教殿下丹青的画师。”
心口的痛也终于缓过去,我上前行礼,奇怪为何初次见面他便称呼我为殿下。
招待先生在暖阁用了茶,其间终于得以问起那两幅画是从何而来,对方只道:“当初陪同妻子自白鹿山一路北上去往靖凉,这便是途中所遇所见。”
“原来如此。”初次见面,我总不见得就要透露自己也曾走过相同的路,况且和我年纪相仿,多说两句难免就有了套近乎之嫌,由此岔开了话题开始向他讨教画中各种勾勒填笔的技巧。好在这位先生虽看着年轻,却实在是位好先生,不仅言谈举止却让人如沐春风,也确实有真才实学,山水写意不过是他众多才艺中最普通的一种。
这之后,如枯井深潭之中终于泛起一些涟漪,我平淡苍白的日子也因学画而平添了几分颜色。
从前在舅舅处学的工笔基础在这里几乎用不着,因除了皴擦点染等山水技法,就连识色用笔,子幽先生都有自成体系的独到见解。而且先生讲课总是细致耐心,娓娓道来,往往还能旁征博引,融会贯通,简单的水墨课都让他给讲成了国文历史,哪怕天文地理,鬼怪传说他也是信手拈来。虽然每日上课不过一个时辰,但才短短一月,就让人颇有进益,自觉长了不少见识。如此年轻有为的先生,若非母亲替我张榜寻来,或许至今都被埋没,想一想能遇上做老师真是何其有幸。
与先生日渐交往下来,便越觉得对方深不可测又宁静淡泊,心中暗自为他叫屈,如此才学之人,只做一个废公主的先生实在是大材小用,因此替他写了荐书要他出宫交给我舅舅。“公子阕最是个爱才之人,虽这些年远离朝堂,但为先生谋个合适的职位应该也不难。”
先生眼中笑意盈盈,却如同看待我似一个爱玩闹的孩童:“多谢殿下。”
我心中惴惴,又道:“若先生不爱朝堂之事,厌烦规矩,不爱交际,大可以和公子阕明言,他会对你有最合适的安排。”
先生:“敢问殿下,若我当真有了更合适的安排,谁来教殿下学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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