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2)
见他没动静,她仍弯着腰,但是抬头看他了。她说:“一起下去吧,做好饭,如果林止没有回来,你先吃,不用等他。”
他沉默着,朝她走出几步,蹲下,一只暖融融的大手握住她的裸脚,抬起,给她穿袜子,穿鞋。
她任他做这一切,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踩在暖炕一样踏实。
刚一关上门,叮咚一声,电梯掐点似的来到,她拉着他进去。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从身后抱紧她,鼻尖不时地蹭她的颈脖。他人懒洋洋的,头完全靠在她的肩膀上。这是一种独特的力量,他把她的记忆、脾气、以及情感都在这份力量中交予了她。
即便彼此有过无数次拥抱,她依旧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他问她:“你要去多久?”
强烈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冲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她忽而心跳加速。
她说:“可能有点晚,不用等我,累了,就休息。”
“不去,可以吗?”
“我和一心三年没有见面了,和你不过三个月。”她淡而无味地说道。
他抿了抿嘴,抱得她更紧了,但是,电梯停了,门开了。
她挣脱他的怀抱,先一步走出电梯。
夕阳隐没在山那边,天色渐暗,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分外清爽。
到了分岔口,他们就分手了。
胸口苦闷,憋着一团无名火,连同喉咙都被发烫的气息堵住了,她什么都没有说,看了看他,转身走了。
坐上公交车到了中心广场,她刚下车,人就被抱住了。她笑笑,回抱着那人,两人几乎同时红了眼。
她和一心,莉莉从幼儿园便认识,感情一直很好。五年前,一心因为父母工作的调动转学到了b城,彼此间的联系渐少,原以为关系淡了,生疏了,但是,没有,牵手的那一刻,有多自然,这段暂停了又重启的友谊便有多浓烈。
想说的话,想与对方诉说的话,太多,太多了。
她们到商场买了生日礼物,然后打车到了莉莉家。
莉莉性格外向活泼,人缘极好,满院子的男生女生,近五十号人陪她过十八岁生日。礼物一个接一个地送,那孩子笑到腮帮子都疼了。
莉莉忙着招呼其他同学,她们两个老友一点,就被搁到了一旁。
她和一心找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继续畅聊,期间有好几个男生过来打断她们一会儿,这不,一心正很兴奋地准备进入下一个话题,又有一个男生过来了。
“干什么?这两位姑娘有主儿的,别流口水了,赶紧回去给我招呼人去……”莉莉揪着那男生的耳朵,笑骂着推开了他。
她和一心暗松一口气。
莉莉一屁股坐到一心的大腿上,捏起她的下颌,笑道:“妞儿,遇安那位,我们都熟,跟我们讲讲你家那位呗。”
一心带笑调侃道:“您不忙吗?”
莉莉说:“我这个寿星公不过是一个提供玩乐的主儿,不忙,你说,我俩八卦着呢。”
之后,一心讲了她和男朋友相识到相恋的历程,大抵就是到了新学校,她被孤立,那男生帮了她许多这么一个故事。
一心声音甜软,说的时候又挺感触的,莉莉这位听众格外入戏。
她忽然起身,走出院子,一心和莉莉跟上她。
“遇安,怎么了?”
一心和莉莉围着她,只见她咬着牙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莉莉温温地问道:“你哭什么呢?”
她看着她们,眼泪下来了,说:“我想他了。”
莉莉:“谁?”
一心对莉莉打了个眼色,莉莉秒懂。
“我和他三个月没有见面了,他不在,我一直都不习惯,做什么都不习惯,我快要疯了……他很忙,不是上课,就是去打工,不停地打工,我给他打电话,讲了两分钟,他就不说话了。我听见那边有好多车声,人声。有人说他晕倒了,后来又说不是,他睡着了,他就在路边的凳子上睡着了……
不是这样的,他不用这样的,他有很好的生活,跟我在一起就这样了……
我不停地做题,不停地背书,不停地做事,可是,一停下来就发疯似的想他。他现在在做什么?累不累,饿不饿,有没有人对他不好……不穿他的衣服就睡不着觉,可是,衣服上都没有他的味道了……
他回来了,我又忍不住跟他发脾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想对好,我什么都想给他,什么最好的都想给他……
我好难受,心好痛好痛……
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回来,他不回来,我肯定能把他忘了。
他要是不喜欢我就好了。
不是,我不喜欢他就好了,和别人在一起,我一定没有那么难受。
喜欢他,太辛苦了。
我想他了,我想他了,他回来了,他在家等我,他一定没有吃饭……”
她近乎崩溃,她用手按着自己的胸膛,像个孩子一样竭嘶底里,大口抽着气边哭边说。
到了最后,她似乎抽光了力气,蹲下身来,浑身都在颤抖,不住地抽泣。
莉莉和一心看着,听着,眼睛红了,眼泪下来了。
一心到她身前抱着她,抽噎着说:“不哭,我知道,我都知道,回家,我送你回家,不要他等了……”
莉莉也忙说:“对对对,我们送你回家,什么狗屁生日的,不过了,回家……”
一心和莉莉送她回家。莉莉匆匆许愿吹蜡烛,切了写有祝福语的那快蛋糕到车上,三个姑娘分着吃了。
到了家,天已经黑了,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
拧开门把,进屋,家里没有开灯——黑暗的、空旷的、死寂的,一如既往而熟悉的感觉瞬间包围了她。
她脱掉鞋子,一瞬间陷入了迷茫,好像倏地回到现实中,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然而下一个瞬间,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犹如平静的水面投进了一块石头,发出咚的一声。那清浅的余音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紧紧束缚。
“回来了?”
“嗯。”
她踩着轻飘的步伐循着那道声音走到了他跟前。
他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看她。在淡淡的黑暗中,她看到他笑了。
她捧住他的脸,像是要扫去自己的恍惚一般轻轻抚摸着他。
他抱着她,一起躺在了沙发上。她被收拢在沙发与他的身体之间,闻到了他温热的气息,抱紧了他宽厚的背脊。
他们嘴唇摩擦,呼吸相闻。
“好玩吗?”
“很多人,很吵。”
“所以回来了?”
她点头。
“饿不饿?”
“有点。”
“吃饭吧,陪我。”
她轻轻摇头,说:“先让我抱一会儿。”
他扯来一张毛毯,披上,抱紧她。
他吻她的额吻她的眼,吻她的脸吻她的嘴。
她问他:“累么?”
他喉咙一哽,稍顿后答道:“不累了。”
不累了,什么都不累了。
“干什么?拍电影呢?”
林止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灯开了,满室亮堂。
她一时适应不了光照,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他注视着她。
林止看着他们,怔住了。他不敢迈出步伐,只能停滞不前。
一张毛毯两个人,他们躺在沙发上,脸颊贴着脸颊,身体贴着身体,无一丝间隙地抱着对方。林止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但是这个世界不属于他。
回过神来,林止匆匆回房换了身衣服,跟他们说今晚到朋友家里睡一晚,就出门了。
下腹阵阵绞痛传来,每个月都是这样,先头的一两天疼痛难忍。不过,她没有露出异色,和他一起吃饭,吃了半碗,实在受不了了就推给他。
他皱眉,沉了声音:“自己吃,半碗饭都没吃够,哪来的营养?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她忍着痛,无名地感到委屈,语气很不好:“吃不下了怎么吃?你来,往我嘴里塞,灌。”
得得,倔脾气上来了。
他起身,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到厨房折腾了一会儿,端来一碗汤,阿胶红枣乌鸡汤。
补气益血。
每个月那几天,他都会煲这个汤给她喝。如果不在家,他就打电话吩咐林止煲给她喝。
她一顿,斜眼瞪他,但是嘴角上扬:“你怎么知道的?”她提前了三天。
他说:“看见垃圾桶里的包装纸。”
“……”
看她紧蹙双眉,他干脆把她抱到自己腿上。
“很疼?”
她觉得他那表情比她还疼,自己反倒心疼了,说:“没事,你先吃饭,吃我那碗。”
他讨价还价的样子,说:“那你喝汤。”
她点头,说:“你也要喝。”
“好。”
吃完饭,他把碗筷收起,拿到厨房洗。
她回房换了一张卫生巾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了,不但下腹绞痛,腰也酸,双腿更是无力。她蜷缩成一团,紧闭双眼忍受着,睡了过去。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已经不痛了。
她感觉自己被一具暖炉似的躯体从身后抱住,一只热乎乎的大手贴着她的下腹,不住地摩挲,生热。腰后好像还搁了一个暖水袋。如此前后夹攻,身体发热,淤血散了,自然就不痛。
蓦然间,胸口的苦楚喷薄而出,她咬着嘴唇眺望窗外似乎触手可及的满月,想起今天是农历十五。
他知道她醒了,低哑地开口:“还疼吗?”
她晃晃脑袋。
他与她十指紧扣。
她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嗯。”
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你会怎样?”
他没有说话,拿开暖水袋,紧贴上她的身体,犹如水乳交融。
过了一些时候,依然听不见回答,她淡淡道:“谁能保证未来没有变故,如果会是那样的结局你会怎样?”
他很平静地反问她一句:“如果将来我再也不和你见面了,你会怎样?”
沉吟片刻,她说:“我会用尽余生把那个如果变成事实。”
“余生?”他声音低低的,分明的平定。“这么说你半辈子都要想着我跟别人过日子?”
她无话可说了。
他把脸埋进她的脖颈间,深嗅她温热的体香。
如水月光从窗口流泻进来,照亮了整张床,犹如白昼一样明亮。恍然间,他们与黑夜格格不入,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只有他和她,即使相隔千万里之遥,即使永不相见,只有他和她,才是同一类人。
骨子里面同时发痛的人,彼此很想念的人。
“明天,我们去看阿姨。”他声音低柔。
她点头。
他扳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面向自己,看到她眼眶红了。他吻在她额头上,越是抱紧越是生疼。
她埋脸在他的胸口,身体微微发抖。她由哽咽而抽泣,最后痛哭出声,好似弥漫了夏天的一场雨。
她太瘦了,而他抱得太紧了,心一直被什么东西拧住不放。
他看着窗外的满月,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安儿,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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