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护国寺1（1/2）

南祁的雨季很长，尤其是春夏之交，阴雨连绵大半个月后，天气终于放晴了，太阳却像是卯足了劲儿似的，使出了浑身解数来炙烤着大地，道旁新抽的绿叶焉了一片。

此刻，夏侯绛正顶着烈日跟着进香的队伍一步一步往前挪动，高大巍峨的护国寺近在咫尺。

护国寺坐落于京郊东南处的迦南山上，是南祁最大的寺庙。每天清晨，寺庙里燃烧的香烛气息与云雾融为一体，像条带子一样围绕在在山腰间，苍山青翠、云雾缭绕，自成一景。也不知是护国寺的香火灵验，还是有忧虑疑患的人太多，上山的石阶路都快被熙熙攘攘地香客磨平了。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夏侯绛才看到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远远地便见殿内金碧辉煌，金身如来盘坐在金莲上，面部慈祥，似在笑纳世间百态。两边十八罗汉塑像身躯魁伟、造型优美、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夏侯绛出生勋贵之家，祖上是世袭的靖山侯，身后配享太庙，世代荣光；夏侯家人才辈出，历来深受朝廷器重，父亲夏侯渊更是战功赫赫，是先帝亲封的一品镇国大将军；母亲君氏乃皇室旁支恭王后裔，受封宣和郡主。夏侯家共有两子一女，长子夏侯羡，自幼便天资过人，体格清奇，十五岁时随父亲出征北原国不幸被俘，惨遭杀害；次子夏侯朗，聪慧爽朗、一表人才，但整日斗狗遛鸟，虽年过弱冠却毫无建树；夏侯绛作为幺女，又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从来都是她不找事，事不找她，很少会有烦心事，所以对求神拜佛这种事不感兴趣，更加无心欣赏这佛门净地的雅致与肃穆。

至于她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来话长。

记得前些日子的某个下午，雨刚停，屋檐上还三三两两滴着水滴，太阳透过厚厚的云层，扯下一片暖洋洋的金辉。夏侯绛正和婢女云溪在琢磨着该找点什么乐子聊以度日，母亲宣和郡主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还带了她亲自熬的鸡汤，不免让夏侯绛受宠若惊。

宣和郡主容貌端庄，气度不凡，虽已年过四十，却依然华姿不减，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后的沉着大气，不过这温婉中又带着几分身经百战后的豁达与凌厉，光是把偌大的将军府上上下下搭理得井井有条，就已经显示出她作为一个当家主母手腕与智慧。只是近一两月来，宣和郡主不知为何总是忧心忡忡。

夏侯绛很少过问母亲的私事，自然也不明白其中原由，顶着宣和郡主犀利的目光一边假装津津有味地喝着鸡汤，一边思量着母亲的用意。

果然，她刚喝下半碗汤，宣和郡主便说：“绛儿，近来时常听你说起身子不舒服，不如改日跟娘去寺里烧柱香吧。”

明明是询问，可听起来却像是在通知，不容反抗。

“好。”夏侯绛想都没想就点头痛快的答应了。

很明显，她不能拒绝，不然就相当于自己打自己嘴巴，谁叫她每次偷偷溜出去，就让云溪对外谎称她身子不舒服在睡觉呢。一个谎言的诞生必将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好在她脑子还算灵光，这么久都没让母亲抓到破绽。

宣和郡主仔细地打量着女儿，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半晌才迟疑道：“绛儿，我是说去寺里烧香。”

“娘，您安排吧。”夏侯绛极力表现出乖巧的样子来，忍不住又抱怨一句，“这段日子阴雨连绵，连院子里的花都淋坏了。我整天呆在家里，着实烦闷，此番去上香正好透透气。”

“这倒是你的性子。”宣和郡主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是该带你出去走走。”

夏侯绛露出明媚而灿烂的笑容，仿佛一只久困笼中的鸟儿终于看到了远走高飞的希望。

宣和郡主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女儿去寺里进香，反倒有几分诧异。趁着夏侯绛低头喝汤之际，宣和郡主迅速将屋内扫了一圈，却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她想着或许女儿是真的闷太久了，也不多作他想，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夏侯绛看着宣和郡主远去的背影，心里疑虑重重。虽说母亲给她熬汤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母亲的神情着实令人费解。她想了半晌也捉摸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云溪：“你说我娘最近是怎么了？每次看到我都不大高兴，似乎有什么心事，不会是我前次偷偷出府被她知道了吧？”

“小姐，我可没有泄露你的行踪！”云溪拍着胸脯向她表明自己的忠心，末了又期期艾艾地说，“不过小姐你出府的次数还是不要太过频繁了，毕竟夫人那边也不好应付。”

回想起这些夏侯绛不禁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如果求神拜佛真的有用的话，这人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苦难。求的，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长龙一般的队伍里，多半是带着女儿同来的贵夫人以及面容憔悴的少妇，跟赶集似的。其间她们还遇到了户部侍郎的夫人刘氏及其女儿孙嘉柔。孙夫人刘氏身形微胖，圆润饱满的脸上透露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祥和与贵气。她刚与宣和郡主寒暄几句，便笑眯眯对夏侯绛一通夸赞，溢美之词层出不穷。宣和郡主眉眼弯弯，统统笑纳，顺道夸她的女儿美丽娴静。

刘氏像是受了鼓舞似的，态度越发热切，说着说着就拉着宣和郡主去旁边的树荫下乘凉，并让她美丽娇羞的女儿跟夏侯绛一起排队求签。

孙嘉柔年方十五，模样标致，身着一件浅黄色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粉白色绣着梅花的夹袄，与裙摆上的点点梅花交相呼应。大概是孙家礼教森严，孙嘉柔腼腆得很，身子又弱，由一个婢女仅仅搀扶着，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再也找不到共同话题，只好各自沉默。

夏侯绛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原本她是想偷个懒，支使云溪去替她排队，眼看就要把云溪说服了，宣和郡主却说这事一定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无奈之下，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跟着排队。

日头越来越毒，长长的队伍似乎并没有向前挪的迹象，孙嘉柔身子娇弱，便在婢女的搀扶下先到一旁去休息了。夏侯绛百无聊奈，伸着脖子左顾右盼，无意间瞄了一眼旁边的树荫下，宣和郡主跟刘氏正悠闲的喝着茶，相谈甚欢。晒了那么久，正好也有些渴了，夏侯绛心下一想，便大大咧咧的走到树荫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看到女儿突然回来了，原本正跟刘氏聊德正热络的宣和郡主楞了一下，看着女儿疑惑地问：“绛儿，你怎么回来了？”

“娘，这些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不求也罢。”夏侯绛边喝茶边为自己开解，“外面太热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宣和郡主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一朝大殿方向拜了拜，态度诚恳又谦卑。

告完罪，宣和郡主回过头来又看着女儿斥责道：“绛儿，佛门净地，不可胡言乱语。你方才的话若是佛祖听到了怕是要怪罪的，还不赶紧想佛祖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