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三,生死有命(1/2)
真相总是无从捉摸,就连身在其中的人也说不清当中的来龙去脉。
在光正三年这样一个关键的年份里,那些亲身参与历史或者说创造历史的人,一开始也并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最终会演化出一个怎样的局面。
正如许多宏大的构想并非一下子就横亘、盘旋在众人的脑海心上,它需要一个来自外部的契机来触动与引发。
太师陆正己和殿中侍御史林重阳无疑是触动引发这些祸福的人,然而追根溯源,这一切的发生却又肇始于宣和坊太保府上的一次密谋。
从林重阳掌握的一些细节来看,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密谋,要不然堂堂的振威将军马行原、讨逆将军储定安何以一身青衣小帽的妆扮,在夜深人静之时,神秘鬼祟地由专供奴仆出入的角门,偷偷溜进太保张成义的府中?
当线报向林重阳描述这些细节的时候,林大人不禁哑然失笑,他们这么做何异于掩耳盗铃,简直就是不打自招。林重阳这回倒要看看,张太保府上究竟在唱一出怎样的大戏。
然而马行原和储定安并没料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落在别人眼中,为了避嫌兼掩人耳目他们特意穿上这身奴仆的青衣,而所谓的密室谋划,充其量也是因为忧谗惧祸而来找张太保商量个主意,其最初的所思所想,只有防人之意,并无害人之心。对此凤阳郡夫人姚琉璃可以做个明证。
姚琉璃虽然没有与会附议,但她当时也曾进出过爱莲堂,这一来一去也多少听出点名堂。事实上,两位将军深夜造访,她这个当家主妇不被惊动也不大可能。
姚琉璃一开始很是吃惊,两位将军装扮成这样,深夜登门,自是前所未见,她尚未开口询问其故,那储定安就来不及的嚷嚷起来:“大人,祸事来了!祸事来了……”
太保大人倒还镇静,低声喝道:“什么事?慌什么!你们怎么这般打扮?”马将军这就瞟了姚琉璃一眼,太保便禁止家中的下人靠近爱莲堂半步,所有端茶送水的琐事就由姚琉璃亲力亲为,也因此姚琉璃才能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言语。
“大人,姓林的狗崽子这回怕是要向咱们下手了……”马将军的声音虽说不高,但是姚琉璃能够听出那声音里藏伏的一股冷意,一股恨意。
姓林的狗崽子自然是指林重阳那厮,姚琉璃当下不禁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个人的手段为人,早先礼部张侍郎和陈太傅、陈学士父子的死都与他脱不了干系,而今这人竟又做上了侍御史,难道这回却是要对太保大人下手?果真如此,那岂不是人在家中座,而祸从天上来!
姚琉璃想听听自家的相公对此有什么高见,但是太保却故意把她支走了,她只好借着添茶续水的机会再次踱回来。而就在她轻悄悄走至廊下的时候,她分明听见太保大人吟诗似的吟了一句圣贤名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姚琉璃有些微怔,太保大人的话好象是对前番的言谈下了一个结论。姚琉璃不奇怪这话,她奇怪的是太保大人说话的语气——有点萧索、有点苍凉、有点无可奈何,但又有点慷慨激昂——他说得好象很费劲,竟仿佛咬着腮帮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声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太保张成义的吟哦断然而止。爱莲堂里一片寂静,没有人知道张大人此时的心情,甚至连张成义自己好象也说不清自己当下的心境。然而身在爱莲堂里外的人又似乎都听懂了,这话明白似水,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大人,你是要咱们听天由命?小的愚鲁,实在不大明白……”沉寂之后,储将军嗡声嗡气的开了口。
张太保淡淡地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假若天意如此,你我又有何计可施?”
储定安怔了一怔,恨恨道:蝼蚁尚知偷生,何况人乎!想让咱们死,只怕没那么容易!待明日将那姓林的擒住,一刀斩了狗头,方才干净。
张太保道:杀了姓林的,岂不坐实了所言非虚,宫里岂肯罢休,必然兴起大狱,追查逆谋,到时你我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储定安急道:姓林的就杀不得么?要是任他造谣诽谤,咱们还不是死路一条!宫里的妇人孺子,有何可畏?逼急了,老子点起金吾卫的兵卒,干它一场!马兄弟,你别闷嘴葫芦似的,心里到底怎么打算,不妨也说两句听听?
“妇人孺子固不足畏,只不过南北二营倒有些棘手……”马行原马将军虽然也说了话,只是语气听上去有些迟疑:“南北二营虽在城外驻营,然守护京畿乃其要务,若禁中有事,只需一道诏旨,便能扫荡京师,威服众人。金吾卫合上揖捕司,总共也不过万余人,即便有破釜沉舟之心,也恐怕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储定安叹道:都快死到临头,还这般犹豫那般顾虑!照我说,这事要么不做,要做那就狠下一条心往死里去做!这也不是咱们不仗义,实在是姓林的狗崽子死咬着咱们不放。要不然好端端地谁去冒这个大险?现如今,生死也罢,富贵也好,都是一念中的事,马兄弟、张大人你们说该怎么办?哼哼,与其等别人拿刀来砍老子,倒莫如老子操家伙先宰了他再说!”
马行原拉长声音说:此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呐,纵有匹夫之勇,也只是多逞一时之快!就算妇人孺子不足畏惧,但吴王又岂肯善罢干休,若携大军杀回,你我当如何应对?唉,满堂金紫富贵,竟如黄粱一梦……
储定安怔道:那怎么办?白白等死不成?太保大人,咱们兄弟深夜登门,总是希望大人能拿个主意,咱们兄弟都愿意听您的。
姚琉璃心头一颤,想听听自家夫君会怎么说,赶紧将身子往前靠了一靠。太保张成义这时也出了声,听上去却不愠不燥:姓林的固然可恨,但拿住他,一刀砍作两段,便能完事么?宫里既已见疑咱们,或迟或早,必然一一网罗,抄家灭门之祸终不可免。但只凭区区金吾卫、揖捕司恐怕抵挡不住南北二营的骄兵悍将,到时候宫里旨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亦不是万全之法。
马行原轻声道:大人原来早有谋虑。
张成义道:谶诗一出,流言四起,老夫心常惴惴,深恐祸起不测。
马行原苦笑道:长弓不称手,杀兔烹走狗——大人是解出这两句了么?嗬嗬,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果然如此。
张成义喟然一叹: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若负我,我亦负人!岂是我有负人之心,实为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储定安发怒道:当年若非我等起事,何来永寿宫母子今天的泼天富贵?却不想过河拆桥,不仁不义!姓林的狗崽子究竟会动什么歪心思,想起来就让人心里发怵。好在金吾卫、揖捕司皆在我等掌握之中,若要起事,正可拿来一用,此亦是天赐之便,总好过坐等别人上门来捕杀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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