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 以毒攻毒(1/2)
东胡君臣对于方大用隐晦的用意,可说是心知肚明,所以曾经被汗王搁置的南征之议如今又重新拿出来讨论。
大丞相宋有道也一改以前谨慎持重的立场,建议大汗应该趁机挑起江南的内哄。宋有道说:汉强则胡弱,汗王欲主天下,须待汉人自乱,其道衰败之际,方可收入囊中。眼下江南朝廷与边镇之间嫌隙渐生,君臣上下不能协同合力,我东胡应极力扩大其嫌隙,专注于分化瓦解,以至于不能弥合,不可收拾,此方为肇事启祸之源,若能善加利用,江南可不战自溃。
大丞相宋有道对此有若干的展望:江南一旦自乱自溃,必无力应对外敌,东胡此时出兵,正是勘匪平乱,吊民伐罪之举,师出有名,则事半功倍,一旦长驱直入,当如探囊取物,江南俯首称臣,汗王以夷变夏,混一宇内,四海归为一家,天下就此大同。汗王收万国,抚亿兆,位登九五,建不世功业,自己辅佐圣主成仁成德,如姜子牙、张良之辈,亦三生而有幸!
知汉者莫若汉臣,宋有道以己之心便可猜度洛上方大用之腹,作为扼守边关的两大重镇,中原与齐鲁若彼此不和,相互拆台,这对东胡而言,实是千载难逢的进取良机。宋有道因此便想着要多添几把柴,替他们烧旺这把火。
只是宋有道在与使者密谈时,灵机一动,当场提出册封方大用的事来,本来宋有道仅是希望江南节镇之间能够内哄生事,现在想来倒不如尽力争取方大用为东胡的内应,而要使方大用甘心为东胡内应,东胡应不惜重利,这利本为江南之利,东胡不过将它转赠,既然如此,却何乐而不为?
方大用要是肯受册封,自然这一片丹心从此就跟胡人贴得更近更紧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大用愤恨的情绪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他反正是个不知忠孝节义的降臣,如今更是摆在台面上的一道菜,已经被人下箸吃定,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坐以待毙、任人鱼肉,而且就算一瞑不视,命赴黄泉,他也要先拉个垫背的上来。
方大用内心的这股情绪直到派往燕京的使者回来复命才稍稍缓解平复。眼下与东胡达成的交易,让他再无后顾之忧,现在他就要顺势而为,尽力地将东胡这股祸水引向齐鲁,他要让唐会之招架不住,让唐觉之目瞪口呆。这世上除了和尚尼姑,还有谁是该当吃素的?
至于东胡欲册其为豫王的好意,方大用以“不敢负上皇深恩”之名婉拒,这虚衔除了落人话柄,此外并无太大的意思。何况一旦受其册封,便是东胡的殿下之臣,传扬出去岂不羞坏脸皮。
再说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方大用自知德行不足,不当承天应命,所以私心里惟以划境自保为念。只可惜中原不是边陲,周遭强敌环伺,个个虎视眈眈,想要在此立足存身,须花费一番心思才成。
然而东胡似乎看穿了方大用的心思,坚持要先册封,而后方能开诚布公地谈及其余。并且为了表明诚意,东胡汗王也里温亲自作书,许其自立藩国,世世守之,永不侵害。如若不信,可设坛对天立誓,以昭大信,胡人最重盟誓,若敢欺天,天必殛之。
面对东胡许以的诱惑,方大用有些迟疑不决,受不受册,委实难定。如此在心里盘桓了几天,方大用最终却是修书一封给在黔中平蛮的儿子方镇川。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今日所作之事既是为自己,亦是为儿孙,若能够父子同心,自然可以不计毁誉,破釜沉舟地干它一场。
四月春将尽,江南的朝廷派出使节往访燕京。这是双方会盟订约以来的例行往来,每年于春秋两季成行,只是因为去年江南派去的使臣只是礼部的一位侍郎,东胡方面嫌其品阶不高,似有小视北邦之心,故而颇多微辞。
江南富而好礼,并不想因此小故而额外生出什么是非瓜葛,何况“礼多人不怪”,作为大邦上国的江南当不至于和不知诗书礼乐的东胡蛮夷一般见识,所以朝廷今年特意派出元辅级的大员前往东胡,这位大员不是别人,正是官拜大学士,爵授临安侯的陈广陵。
说来陈广陵的这个爵位,乃是此前与东胡会盟有功而获得的封赠。当年靖逆南犯,他和东胡的汗王也里温相会于晋州,彼此谈成了双方联手瓜分中原的盟约,所以他与东胡汗王也算是老相识了,这一次为了分担君忧,陈广陵不辞辛劳,自告奋勇愿出使东胡,意在表达朝廷安和内外,巩固邦谊的诚意,欲为朝廷再立新功。
东胡方面对于陈学士一行的到来极表欢迎之忱,先是汗王赐酒,然后丞相设宴,宾主共话邦交情谊,煞是开心欢畅。
如今的燕京已非昔日的渔阳,汉地多能工巧匠,早把一座边陲荒城整治得气象一新,宫室楼台,城池市井,放眼望去也颇为可观。一连数天,陈学士都耽于游嬉燕乐,兴之所至,便趁着酒意于大丞相府中作《北行抵燕所见》诗一首,大丞相宋有道本是中原世族,且素以风雅自许,并不肯让江南的陈学士专擅其美,于席间亦有和作。文人雅集,此唱彼和,共话山高水长的敦睦亲善之谊,实乃是太平年月里的一场盛事。而为了记此盛事,宋有道命传笔墨,请陈大学士落笔,说要将大家手笔竖碑勒石,以存永久。
陈广陵是江南闻名的书家,自然愿意显露一手以慑服北邦的陋儒,当即落笔成书,宋有道带头抚掌,四下里啧啧称奇之声顿时响成一片。
宴罢客散,陈广陵回到馆驿之中,犹觉今夜兴未能尽,当下思绪滔滔不绝,佳词丽句有如泉涌,便取来纸墨意欲下笔千言,作成存世之书,客馆里的驿丞这时前来问安侍候,吞吞吐吐地似乎有言相告。
陈广陵只道是来求赐墨宝,当下却说:且请稍待,过后我便写几张斗方与你……
那驿丞望望窗外,夜阑人静,星月暗淡,便近前了两步,大声说道:多谢大人赐赠墨宝,小人一定好生装裱,张挂于中堂,也好使寒舍添辉、门楣增彩。大人的墨宝等闲难得,小人今日却是何幸之有!
说完这话,却又走近了几步,抵在陈广陵耳边,低声而语:小的有话要禀与大人,前时洛上方大人曾派人来过此间,也是小的们给招待侍候,方大人所派的人与胡人相谈甚密,所言之事怕是对江南不利……
陈广陵正奋笔疾书,一时没功夫理他,闻言只是“哦、哦”了两声。
那驿丞见陈广陵置诸不理,只得又道:小人本江南金陵人氏,家在城南长干里住,算来与大人乃是同乡,崇文年间从军北上,在幽州都护的衙署里做事,原指望从军有功将来能够衣锦还乡,谁知道战事一起,从此流落在北邦不得归家。唉,乡关千里,又如何能忘?即便日里不想,夜里做梦也要去得!只可怜我家中父母妻儿皆有十余年不曾见面,好在南北媾和,这些年江南的使臣年年抵燕,小人常托之以通讯息……
陈广陵怔了怔道:你如今也是来托我,欲给家里传递些消息的么?
那驿丞忽然改以金陵的土语言道:小人今日冒死来见大人,实是不忍见江南再逢丧乱,家乡父老遭受浩劫,故而斗胆前来言与大人。
陈广陵这下总算听得分明,却“咦”地一声,惊奇道:江南再逢丧乱?你、你、你这话到底何意?
那驿丞忙道:大人请放小声些,小人此来正是有话要告知大人。
陈广陵极是诧异,当下请驿丞上座,那驿丞并不肯坐,只是把方大用派人前来燕京一事略说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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