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 生生死死（1/2）

从长庆宫到永寿宫，太皇太后的这段行程安排得风光而且排场，除了臣民百姓沿途顶礼磕拜之外，六品以上的朝官和命妇也都在宫门内外依次序参拜行礼，这种大阵仗历年来少见，想想也只有承运六年，周太后由佑圣寺回銮的场面堪可比拟。

只是这样的风光与排场或许可以哄得已故的周太后心花怒放，但要想借此来敷衍讨好陈太后那可不成。

太皇太后陈氏可是由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一路跌跌绊绊走过来的，她是曾经母仪过天下的上圣，是活着的祖宗，子孙后辈们对她怎么加以尊崇礼敬都不为过分，而陈太后自己到并不看重这些尊礼，这尊礼说到底总是虚的，崇不崇，敬不敬的，其实要看别人是不是愿意施予与赠封，事实上一点都不如自家养个身为帝王的儿孙来得可靠实在。

陈太后虽然早已断了生儿子的指望，但是现在她却忽然有了含饴弄孙的想法。正如她此来永寿宫的目的，除了探视皇帝之外，她还想见一见庄王，她要亲自验明这孩子的真假。

长庆宫现在对于庄王的态度一直在真伪之间摇摆，虽然一开始，大家基本上都认定这皇三子十有八九是个冒牌的假货，但万一皇子昃是如假包换的真皇子呢？那岂不是自断血脉，自弃手足，遗人笑柄！

象燕国长公主就言之凿凿的宣称，皇子昃的的确确是张福妃的孩子，永寿宫曾经为发现这孩子而掀起过老大不小的风波。

宁安公主虽说不象其姑姑长公主那样一口咬定，但是她所说的话却能从侧面印证了长公主说法的可信。

“……保义夫人就是因为皇三子的事而发遣到浣衣局充担役使，这事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保义夫人是个好心肠的人，见到皇子落难，自然不会袖手不管，因此才会获罪发遣……”

宁安公主在说到保义夫人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保义夫人犯事以来，自己一直没有在太妃娘娘面前替她讨个饶，说个情，因为她就算要向太妃娘娘开口求告，肯定也是为了替驸马讨个差使。驸马一直闲放在家，闲得快要发霉生蛆，自然这火气也大，脾气也冲，宁安公主正想着怎么在唐太妃面前为他开这个口，好钢总要用在刃上，因此替保义夫人说情的事暂时犯不着那么用心上紧。

燕国长公主的话是所有人中最能影响到陈太后的，尽管汪皇后一直坚称：“此事颇多蹊巧之处，其中必定有唐家的图谋！”但陈太后却开始主张慎重，毕竟事关皇家的骨血苗裔。而上皇在整件事中，反而是最没有态度的一个人，他夹在母、妻、姊、女的众口之间，且事涉自己的儿子，一时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少帝和太皇太后之间，名虽为祖孙，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骨肉亲情，当皇帝还是庆王的时候，孙辈中能入得陈太后法眼的只有东宫的太子晟，唐贵妃和庆王这母子两人，那时候常伴在长春宫的周太后身边，等闲是不往陈太后所住的长安宫走动。

在这深宫高墙之内，帝王后妃以及诸多贵人之间的亲近相处，从来就是一个绝大的难题，这其中因为同宗共祖又或者联姻联族，使得血缘上亲疏远近的关系倍加错综复杂，此外再论及各人地位品阶的高低不齐，性情习气的彼此差异，益使得各宫各殿的后妃贵人们之间，话既说不到一块，心更靠不到一处。

因为彼此以往的不亲近，所以这次祖孙俩的见面，也都有些不太自在，少帝一直显得有些拘谨，而太皇太后为了打消皇帝的拘谨，只好不停地找些话说。只是太皇太后越是慈眉善目的嘘寒问暖，少帝便越是显得沉默寡言。

太皇太后最后只好自顾自的说话：皇帝这回可是瘦多了，如今进食进得香不香？皇帝才大病了一场，这身子骨无论如何都要养好才是……唉，为了皇帝的病，唐娘娘可是费了不少心……吾最初听了福姬所言，身子几乎都吓软了，这不急急忙忙打发徐神医过来侍候……好在皇帝自有天佑神庇，所以洪福无边，有惊无险！

唐太妃满脸谦恭的微笑，频频说：这要不是母后娘娘疼惜妾身和皇帝，以良医惠赐，皇帝的病哪能好得如此之快。

陈太后笑说：这都是圣母娘娘的慈悲之心感动上苍之故！唐娘娘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仁义广为天下所知，就是张庶人，虽身在九泉之下，亦当含笑而涕零。今日趁便，吾倒想见一见这个孩子……

陈太后提出来要见孩子，唐太妃一时有些迟疑不决，这孩子被贬放在后山，说起来当真太不体面，太后正当面夸着自己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哪知却是拿他在装幌子，充门面。

少府令李润倒是机灵，赶紧说：圣母娘娘对庄王殿下爱同己子，一直留在身边养育，太皇太后欲见皇孙，臣这就去叫奶娘抱来。

唐太妃松了口气，忙说：对，对，快去抱来，快去抱来给太皇太后瞧瞧！

陈太后安然端坐，她有把握认出这个孩子。因为去年也就是张福妃临盆之际，陈太后和周太后等一干人当时都呆在八喜堂中，到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接生的稳婆在替他浴身称重之后，曾到八喜堂向几位娘娘奏报，说这孩子的心口处长了颗痣，远看就象是溅在心口的一滴墨点子，将来恐怕是位文才出众的王爷。

陈太后也是老糊涂了，当永寿宫派人请上皇赐以嘉名的时候，竟忘记了曾有这么一个可供验证的细节，现在她来到永寿宫，当要亲自判断这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孩子自然是真的，因为除了胸口处那个墨点似的痣，沈家娘子还拿出一只龙头衔尾的玉环，这玉环本是周太后赏给这孩子的见面礼，想不到仍被这奶妈好生的收着。

陈太后当下抱起了孩子细看，这孩子却也冲她灿然一笑，天真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顿时就把陈太后给打动了。“嗬嗬嗬……”陈太后眉开眼笑逗弄着孩子，这孩子也随之手舞足蹈，陈太后欢喜不己，心里头越发疼惜怜爱。

俗话说得好：有假儿没假孙！福姬如今大了，往宫里走动得不大勤快，周太后也已经没了多时，宫里现在连个陪她谈心唠嗑之人都没有，整日介既闲得慌也闷得慌，后来借着元献太子之丧，将胜儿捷儿两个重孙接到自己宫里抚养，可是胜儿有其母唐媛在，捷儿却跟着祖母汪氏，都轮不到她来插手抚育，现在如能把这孩子要过去养在自己身边，多少可以消闲解闷添出些许乐子。

陈太后心中原本就动过“含饴弄孙”的念头，现在又亲眼见过了这孩子，原先的念头自然就更放不下了。

于是她一个劲地夸赞这孩子模样乖巧，不哭不闹的很惹人疼爱。唐太妃一时没听出她的意思，皱着眉头说：这会儿他倒会装孙子，母后是没见过他连哭带闹的疲赖相，宫里都找不出比他声大的！

陈太后呵呵一笑：肉团团的细伢子家，若是不哭不闹，那岂不成了木头人！合着这孩子跟吾有缘，不如就让吾给带回去抚育照料。

唐太妃怔了一怔，陈太后的意思这下分明是懂了，只是陈太后要带回这孩子莫非有什么用意？

唐太妃自打儿子做了皇帝，便经常怀疑起身边的人和事，并且吴国太夫人也一再关照于她：你现在是皇帝之母，别人有求于你的地方甚多，所以凡事皆要多长几个心眼，千万别受了人家的蒙骗！

陈太后眼见唐太妃迟疑，便又说：唐娘娘要是想着这孩子，可随时随地派人来接取，怎么唐娘娘倒是不舍得这孩子，怕他跟了吾吃苦？

唐太妃笑道：这孩子顽劣得紧，妾身只怕母后娘娘受累。

陈太后却是叹了口气，跟唐太妃说起了实话来：吾只生得福姬一女，偏偏福姬也无所出，虽说收了一位继子，到底不是皇家的根苗。唉，人一老便常思儿孙绕膝之乐，如今眼见得这粉妆玉砌的孩儿，不免动了这“含饴弄孙”的心思，因此便想跟唐娘娘讨个人情，带了这孩子回宫，养在身边，也算弥补了吾老来无子之憾！

陈太后把话说到这份上，唐太妃一时无词推托，再说这孩子她素来不喜，收养为己子也只是迫不得已的一时权宜，合着今日陈太后喜欢，便给她抱去自也无妨，当下便点头说：母后娘娘如此喜欢，可真是这孩子的福气，妾身便是不舍，也不能违了母后娘娘的意思。

陈太后十分欢喜，连声称道唐太妃孝心可嘉，仁义可佩，所以上天予以福报，能够涎育皇帝，安享尊荣。

陈太后就这样把庄王昃带回了长庆宫，上皇、皇后和康妃、宁妃都来殿上看过，待听到陈太后说起这孩子心口处的痣，汪皇后便哑口无言，福妃生儿子的时候，她也在场，听见稳婆说过皇三子心口有痣，如今亲眼见了，那自然无从假冒。

陈太后道：这孩子与吾颇有缘份，才刚见到时他便喜笑颜开，叫人心中爱极，所以吾带他回来抚育照料。

上皇见得自己的骨血，也是兴高采烈，当下笑呵呵地说：皇三子能得到母后亲自抚育照料，可以说是福气非浅。既然是朕的儿子，本来就当养在长庆宫才是正理！

汪皇后的脸上这会儿虽然也努力挤出笑来，但是心里却在隐隐作痛，为什么别人的儿子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独独自己的晟儿，却落得一瞑不视，郁郁而终的结果。

说够了庄王昃的事，陈太后让沈家娘子抱走孩子，她和上皇、皇后另有要事商谈，自然都是关于永寿宫那边的动向。

宫里商议机密紧要事，妃嫔们向例不能预闻，所以陈康妃王宁妃都起身告退。待走出了殿门，王宁妃拉住陈康妃的衣袖，小声地问：姐姐何往？

陈康妃想了想，说：咱们往留香馆看看寿妃去，听说她身子不大好，算算倒有两三个月吧，都没走出留香馆一步。

听说要去看吴寿妃，王宁妃有些不大乐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这是装病扮可怜呢！姐姐，咱们看谁不好，偏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