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0 自欺欺人(1/2)
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大学士陈广陵在少帝面前大力鼓吹祥瑞的目的也就在于此,祥瑞与符命应该只是说给凡夫愚妇与懵懂蒙童们听的,虽然荒涎不经,但在眼下却是能够安定内外、收获人心的不二法门。
陈广陵其实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目的,他身为帝师,久处宫廷,对于吴王的一举一动自是存有十二分的关注。而眼望朝堂,那些世禄世卿的朝臣与因军功而获封受爵的武将们之间,关系也一直势同水火,吴王和张太保他们为了稳固权位,安抚部属,正筹划着整肃朝纲,听说将要因此罢黜一批不肯为己所用的朝臣。
陈广陵听说这个消息,内心里是先忧后愤,按说他本来也应该属于世禄世卿的朝臣一系,但自从跟自己的父亲陈太傅闹翻了脸,陈学士便一心一意以辅佐今上为己任。虽说吴王唐觉之现在权倾天下,言出法随,但说到底他也还是今上的臣子,既然同为今上的臣子,为何不能和衷共济,致君尧舜的干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呢?
这并非陈广陵的突发奇想,他一直想要独辟蹊径的创一条新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追随上皇的朝臣和依附于吴王的武将都感召聚拢起来,效忠今上,尊王攘夷,安定内外,以造福于社稷苍生。
而这首先要从调和文武,化解凶戾做起,若能下一番苦功,使得满朝的文臣武将矢忠矢勇,匪懈匪怠,保持一堂和气,全力辅弼今上,则今上即便不是有道之君,也一定能为中兴之主,如此太平天下应当指日可待,而他这一生的功业也算得圆满无憾。
陈广陵既存了这份心,便一心一意地照做,他一厢情愿的以为,欲使上下协和,百姓归心,莫过于祥瑞现而大道显。只是上天现祥瑞往往就和盛世出明君一样,总是可遇而不可求,为了显示天意或者夸耀盛世,有时则不得不借助于人为。虽然这人为的祥瑞实际上是在造伪,但因其出于公心,自然这伪就能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给造出来,并以此来验证天意与大道。
也因此,本着一颗公心大做祥瑞文章的陈广陵,做伪便做得心安理得,无愧无怍,他自认对得起天、地、人,更对得起自己研习多年的圣贤之教。
巫州太守张敬白本是他的得意门生,陈广陵暗中去信一封,以神道设教为名,叮嘱他一定要向朝廷呈报祥瑞,拨个头筹。
朝廷此刻正以安定和谐为重,而少帝也沉浸在父慈子孝的憧憬之中,因此对这些天生地出的祥瑞和符命都信之不疑,尽管黄州送来那头白鹿没过几天便不食而死,湖州献来的神龟最终也染疾而亡,但是不妨碍天下臣民们上章称庆道贺,热热闹闹的大做文章,原本都是经书典籍里所载的世难一见的东西,倘得其一,便足以保得天下的安宁有序,又岂敢不称庆。
只是凡事一经宣扬闹腾,往往便收刹不住,以天下之大,一地出现祥瑞则处处都出现祥瑞,祥瑞也还罢了,令朝廷恼火的是符命,一样符命可能生出百样的解释,这要是有人假造符命,宣扬谶纬之说,趁时应势,斩木揭杆,岂不糟糕?
朝廷终于发现,祥瑞之物与符命之属一旦搞过了头也是件不胜烦扰的事,当该做的文章都做完了以后,今上和朝臣们对于层出不穷、屡见不鲜的祥瑞符命不但失去了兴趣,反而以为这些不合常理之物,有些已经迹近于妖祟邪物,所谓物极必反,喜能生忧,实在不宜再加以推崇倡导,于是下诏禁绝自然就成为题中之意。
然而这些天赐的祥瑞也未必全无效用,祥瑞是四海称庆的事,是上下协和,体天应道的表征,反映了天意与民心皆以安定祥和为重,而那种因祥瑞频现而显得喜气洋洋的气氛,也是能够点缀光正元年的美好图景。
一直力倡其事的陈广陵,更是满意的看到,吴王和张成义曾经设想的对于朝臣的整肃,因为祥瑞叠现,而迟迟难以下手。
待到秋后,诏命罢止祥瑞符命,这场热闹大戏终于散尽清场,吴王和张成义刚要重提旧事,却不想,有人这时候跳将出来向自己发难。
跟只会夸夸其谈、坐而论道的朝臣不同,此人有兵有马有地盘,故而有恃无恐,凡事阳奉阴违,不肯俯首听命,因为其兵强马壮,地连州郡,所以益发桀骜不驯。面对这个指手画脚、得寸进尺的枭雄,吴王此时只能暂放朝臣一马,以便腾出精力来专心对付这个煽风点火,心怀鬼胎的对手。
这个被唐觉之视为对手的心腹大患,正是坐镇中原、拥兵自重的洛都留守方大用。他手下兵强马壮,所以自觉有些实力,有实力自然就不须事事都看别人的脸色,而要是实力大到足以服人,则不妨丢几个脸色给旁人看看。
方大用身为封疆之臣,随时都可以上表问政,鉴于天现祥瑞,方大用的上表自然而然就从天降祥瑞这个举国称庆的事情说起。
方大用认为,皇帝行孝道,布仁义,其尊尊亲亲之诚,感天动地,因此天降祥瑞,地出符命,自然不足为奇。
表文倘在这里打住,似乎也跟别处封疆大吏的应景之作别无二致,然而方大用跟着却说:皇帝年少,凡事尚欠历练,所以不得不以吴王辅佐,总揽政事要务,然此非常情,应属权宜之计。再说吴王与陛下虽属甥舅,然而究系外戚,以外戚当国,臣未闻有不败亡者,或身死,或族灭,擅专在前,报应在后。
太上皇御宇凡逾二十年,且时当壮年,就此退居闲养,不理内政外务,未免使中外莫名惊骇,皆以为大不妥当。所谓尊尊亲亲,尊尊莫过于上皇,亲亲也无过于父子,倘父子不能同心谋国而要仰借于外戚,恐非国家社稷长治久安之福。臣因此敢请上皇居内闱而听大政,布皇命圣谕于四方,皇帝恭聆敬听,留心于治国之道,待将来长大亲政,亦能措置得当,行事得宜,若陛下能听臣言,则国之幸甚,民之幸甚!而吴王功成身退,不但能位列圣贤,配享宗庙,亦可免不测之祸起于生前生后。
因为是庆贺祥瑞的表章,吴王一时失于细察,竟使之直达御前,幸好有陈学士预先过目,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方大用竟然要上皇听政?假如上皇得已听政,那还要今上做什么?而他们这些拥戴今上的臣子,岂不尽是乱臣贼子?陈学士当即扣下奏表,叫人送到吴王案前。
方大用的上表,吴王唐觉之在阅过之后果然吃惊不小,少帝朝觐上皇果然朝觐出事端来了。方大用的表奏明显的是包藏祸心,其中另有一套图谋算计。
吴王以为自己对方大用可以说仁至义尽,不意方大用竟如此负他,吴王因此采取的对策就是改授其子方镇川为骁骑将军,征召入朝,欲以其为质。
只是还没等方镇川受诏回京,洛都方大用却派来使者说:盘踞在长安的伪主经过二年多来的休养生息,现在已经做好了进击中原的准备,为加强中原战备计,方大用希望朝廷能够允许方镇川率其所领的数万部属回援洛上,以防靖逆暗袭。
方大用显然是想挟敌自重,这让吴王既头疼又痛恨,张成义却跟他说:既然方大用声称中原将有战事,王爷不妨自任军帅率兵亲征,并以方大用为副帅,由此亦可将方大用的兵权收来归己。
唐觉之听得这话先还点头,跟后却连连摇头,直言不妥。
张成义忙问:何事不妥?
唐觉之说:主上幼弱而上皇尚在,但只要上皇存有一息,吾又岂能安心出征?
张成义也终于想到了这茬,沉吟了片刻,又说:王爷不欲亲征,那也无妨。靖逆若有心东犯,十有八九要走潼关一线,潼关一过,便是洛上,此正是方大用的防区,为保其地盘,谅他也不敢不用心尽力。边镇原就是朝廷的屏障,守土保境应该不劳王爷操心,朝廷可下诏督责,令其戒备。如此二虎相争,吾等坐壁上观,岂不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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