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 里应外合（2/2）

保义夫人觉得自己一下子又掉在那深渊里，上不见天，下不见底，四周也不着边，她浮浮沉沉，浑浑噩噩，睁眼闭眼都有驸马爷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似笑非笑的捉狭神情，满心、满脑子的在晃来荡去。

“唉——”保义夫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恍恍惚惚的有些不知身在何处，驸马爷早就去远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她绕着山脚信步游荡，象个无处栖身的孤魂野鬼。转了半天，她方才想起来在这后山里面藏着一座荒僻的院落，以前她得罪福妃张娘娘的时候，曾被慈圣周太后赶到这里住过。

保义夫人现在就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独自呆上片刻，她得慢慢平复自己这些活泛起来的心思，她需要呆在这个荒僻冷清的无人之地，盘膝打坐，把心经念上一通，把佛祖菩萨给诵上几声，让无边的佛法和慈悲的菩萨来帮助自己降服内心深处这些收束不住的心猿意马。

唐太妃召见忠义郡王、陆驸马这些宗亲贵戚是想征询他们的意见，唐太妃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皇帝前去长庆宫朝觐上皇。

皇帝那日在朝堂上亲口答应了朝臣，如今朝臣们接二连三的催促，甚至连钦天监都奏报说：六月初六，正是吉上加吉之日，这一天有天喜星照命，而大运、流年皆与圣上的四柱相生相合，所以万事皆宜，诸凶退避，若定下此日前去朝觐上皇，适得其时，不应错过。

钦天监的阴阳先生们既然这么说，唐太妃实在找不出理由驳回，跟自己的母亲陆太君商量，陆太君也是一筹莫展。

唐太妃于是就焦虑，这一焦虑，原来略好些的多思多梦、坐卧不宁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少府令李润知道圣母娘娘的病根，当下小心翼翼地提议说，娘娘为朝觐的事犯愁，那么不妨把宗室亲贵都叫进来商量，两宫失和，父子不睦，眼下正需要亲贵们从中转圜说合。

唐太妃无奈，只好把宗室亲贵们叫进宫来商量。

“王爷，你倒是说说？就把朝觐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六如何？”唐太妃皱着眉头，仍然有些不太情愿。

忠义郡王说：既然初六的日子好，不妨就定在此日，圣母娘娘只要下诏谕可便是。

唐太妃迟疑道：今儿已经是初三了，初六只怕来不及……

忠义郡王劝道：父子之间总归是要见面，否则朝臣们不肯依，京师的臣民也将有所非议，此皆与皇上的圣德有损，而要是长庆宫因此再生出什么举动来，皇上和娘娘又当如何？

唐太妃听了这话，似乎拿定了主意，缓缓说道：这事也就这样吧，六月初六，皇帝将往长庆宫朝觐。吾让你们来，是想请你们往长庆宫走一趟，把皇帝朝觐的事禀报给二圣知道。

宪源一怔，知道这差事难办，父子不睦，两宫失和，自己身为疏宗怎好随便掺合其中，即使办得再好，也无功劳可言，若办得不好，两边都不会满意。宪源定下神一想，便说道：此事若派臣去，似乎有些不妥。

唐太妃竖起眉头，不悦道：这有什么不妥的？不过就是去传个话，禀报一声。

宪源赶紧说：非是臣不肯奉旨，只是若以亲疏而论，能够弥合两宫嫌隙，而上皇又能亲近听从的，除了宁安长公主之外，则非燕国大长公主莫属。

唐太妃一怔，当即点头说：宁安长公主居家思过，不大合适，大长公主倒是堪当此任。

唐太妃因此传召大长公主进宫，原以为大长公主肯定要拿三做四的推托一番，不想燕国长公主二话没说，立即喜滋滋的应承了这件差事。

她本来就想到宫里去探望母后，上次母后和汪皇后谒庙哭灵的事发生后，燕国长公主表面上一言不发，心里可是乐得不行。吴王、陆太君都太嚣张跋扈，唐太妃呢，也是穷人乍富，便嘴不是嘴，脸不是脸的抖起了威风，无非都是倚仗着自家的儿子当了皇帝。然而太上皇帝难道就不是皇帝？而唐太妃就算生下了当今皇帝，自尊自贵的当起圣母娘娘，说到底仍然低了汪皇后一等，这就好象当年母后与周娘娘，周娘娘再是厉害，也始终爬不到母后的头上去，可见这正偏嫡庶总是要分的，否则上天既不容许，自己也落得尴尬！这不，到头来，皇帝还是要到长庆宫去朝觐父皇母后……

不过在唐太妃面前，燕国长公主并不敢兴灾乐祸，她也有拜求人家的地方，自从小楼子做了散骑常侍，长公主便日日念叨着要让他承袭玉田侯的爵位，照理说大长公主的儿子封个侯爷，应该不算什么难事，然而这芝麻大的事，偏偏就不能遂心从愿，所以趁着今天唐太妃有求与她，大长公主也把替小楼子请封的事给提到台面上。

唐太妃吱唔不过去，只得在口头上先行答允了，大长公主心满意足，笑吟吟的拜别而去。

唐太妃这天的心情有几分沮丧，不但是因为皇帝将要朝觐的事，还因为陆太君跟她说：国家的爵禄岂可以轻易授人！玉田侯家早绝了后嗣，要是随便哪里来的野孩子都能承嗣袭爵，岂不乱了纲常法纪。

唐太妃心中烦得很，闻言便回说：皇帝是我生的，难道不能替他做回主？

陆太君一时无语，踱将出来，吩咐宫婢内侍们收拾东西，说要回府去住。

内侍们赶紧去禀报圣母娘娘，唐太妃也在气头上，当即说：太夫人回府住两天也好，大家都乐得清静清静……

少府令李润这时候闻讯赶到，先去后殿劝太夫人，陆太君气呼呼地说：女大不由娘，何况是天子之母，永寿宫里唯她称尊，又岂是老身能呆的地方！我当回去，我自有府第，留在这里看人家的脸子做什么？

李润没法子，又去见唐太妃，唐太妃板着脸坐在那里，见到李润，便诉起苦来：这宫里别人都是大，吾倒成了小！都不拿我的话当话听！

李润只得好言劝解，谁知不劝犹可，这一劝反而坏事，唐太妃絮絮叨叨的数落起来：昊儿有这个福份，做了皇帝，按理我当高兴才是，可是我反比从前累——人累、心累！累且不说，更还落下这一身的毛病，日子都不象个日子过！有事的时候，忙得鸡飞狗跳，却都是瞎忙，看别人忙吧，自己偏也累得慌！无事的时候，自然不能闲呆，只要独自呆上一会，就老是心惊肉跳，总觉得这宫里有妖邪在作祟，困着人的身子，迷惑人的灵窍。象上次在后山，明明听见的是婴儿啼哭，你只说是猫叫，猫叫和婴啼，我难道听不出来？那地方就象是阴山背后，古怪得很，看来得找人去压压邪！

李润最怕唐太妃提到后山，后山里藏着一个天大的隐秘，天知、地知、神知、鬼知，只唐太妃不能知，当下赶紧把话题引到朝觐的事上。

“六月初六，皇上将要朝觐二圣，圣母娘娘可有预先备办之事？宫里已经给吴王递去了消息，吴王及三公将要面见皇上，听候圣裁。”

唐太妃果然转变了话题：“六月初六，皇帝就要去长庆宫了，我是担心得很讷！皇帝也在担心，他也不肯跟我说……唉，儿大不由娘！以前在回心廊住着的时候，皇帝可是什么话都来跟我说，那时候的日子一点不象现在这个样子，上皇最喜欢听他念书做诗，每做成一首诗，必有许多赏赐……呵呵，当年的太子晟可赶不上我儿的机灵，半天都做不成一首诗呢！而我家庆王，生下来就封了王爷，靖逆当初甚得宠爱，也要等百日受贺的那天才受封为王……嗯，吴王来时，且叫他见我，皇帝此去，不可多呆，亦千万马虎不得，凡事务要谨慎小心！”

李润说：听说马大人和储大人将率禁军随从护驾，马储两位大人都是吴王亲信，娘娘当可放心。

唐太妃叹道：皇帝只有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我才能放得下这颗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