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0 庶民专政(1/2)
新年伊始,朝廷正式废除了代表过去的“承运”年号,天下由此进入了崭新的“光正”年代。
身在同庆堂为圣母周太后居丧守孝的上皇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说了两句“好,好”便不再开口多言。上皇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这让在他身边侍候的小宦们大惑不解,上皇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失落的样子,大位被侵夺了,岂能就这么无动于衷。再联想到今年的年节,永寿宫的少帝小皇上也没有跑来向太上皇问安请贺,这天理人伦居然都给抛诸脑后,而上皇呢,对此也不气恼,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要他来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得!
上皇这是赌气之言,因为侍从们都看得出,正月初一的节庆佳日,上皇早早的就登高远望,所望得正是天街御路,可惜上皇白望了一整天,也只等来了永寿宫的一方贺表。
太上皇后或许能够明了太上皇的心情,但是汪皇后仍然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每逢佳节倍思亲,汪皇后其痛何如?整个新春正月她都足不出户的呆在紫微殿,连自己的两个宝贝孙儿都顾不上亲身照料。
宫里沉闷压抑的气氛,让人感到心慌意乱,侍婢和内官小宦们连走路说话都变得蹑手蹑足、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冒冒失失的言行举止会惊扰幽居在其中的二圣和贵人们。
宫里的日子过得这样的凄凉惨淡,长安宫的太皇太后终于看不下去。逝者驾返瑶池,一了皆了,生者应当打起精神努力活下去,岂有这样不死不活,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苦熬硬撑,这到何时才是个了局!
为了不让汪皇后看见孙儿时会触景生情,陈太后自作主张把皇孙胜领到了自己的长安宫,也让皇孙捷回到他母亲元献太子妃唐媛的身边。说起来唐媛才真是可怜,夫死子幼,日子方长,能有个孩子陪在身边让她时常分分心神,日子或许就没有那么难捱了。
元献太子的死带给王宁妃的却是无数的新鲜话题,她本来就是闲得住身子闲不住嘴的人,这下更是逮着陈康妃追问不休:太子爷好好的就这么薨了,唐储妃年纪青青的就成了未亡人,你说,她跟出家做尼姑的周储妃比,那个人的命更苦?
陈康妃白了她一眼:别人遭了凶事,你倒兴灾乐祸,别忘了永寿宫的那帮人也正笑话咱们呢!我也瞧不出她们有什么可比较的,都是一样的苦命!咱们呢比她们也好不了多少——同是长庆宫的活死人罢了,永寿宫就盼着咱们早点咽气!咱们咽了气,她们才叫省心!……唉,愿皇天保佑上皇,至少活他个一百年,最好把太子爷该活的寿数都活到上皇身上……
听了陈康妃的话,王宁妃这就低头叹息:皇上丧母,皇后丧子,储妃丧夫,这承运八年真是一个倒霉晦气年……可惜,给他们换成光正元年了,天下从今往后再也不是皇上的了!哼,这一年不如一年的,光正?瞧瞧取的什么年号!正是要全给败光了才称心如意么?唉,这天下马上就得归属吴王了吧?……
“嗳……看你这话说的,就跟臭嘴乌鸦似的!……”陈康妃小声的警告她,虽然她心里也跟宁妃一样的担忧,只是她们的担心能有什么用,自乱其心罢了。
王宁妃到现在都还“皇上,皇上”的叫着,她坚持这样的称呼,她觉得所谓上皇,那是外臣们才去遵循的称呼,长庆宫仍然只有一位皇上,天底下唯一的皇上。
“也不知道皇上现在还好不好?唉,前天才问过王公公,说皇上每天都睡不踏实,一夜总要起来几趟,要茶喝,要书看,白天有了空闲也不补会儿觉,就这么干坐着,要是受了风寒,又不知该怎么好……”王宁妃说到这些便有些泫然欲泣。
陈康妃也皱起眉头:上皇要为太后服孝三年,他那里咱们又去不得,皇后现在又无心理事,嗯,宫里也没什么事好理,看来只有请陈太后出面劝谕上皇保重圣体。
王宁妃说:咱们明儿便去禀明太后,皇上现在可千万不能有差池。这宫里的老老少少都还倚仗皇上呢。
王宁妃和陈康妃成日到晚的呆在一处,每天拉呱闲聊,日子虽难过,总还能凑合着过下去,留香馆的吴寿妃却是孤单冷清的一个人,她膀臂上的伤现在也慢慢的养好了,但是伤虽然养好了,却留下一块永远无法消除的疮疤,吴寿妃每每看到这半月形的疮疤,心里常常充满悔痛,当初自己怎么就这么蠢,应该任由张福妃那一剪子扎下去……
寂寞庭院,岁月荏苒,宫里这一群失势的贵人,整日除了愁眉苦脸、无精打采的活着,几乎找不到旁的事做,对于此种情形,陈康妃曾经给过一个贴切的形容:咱们现在就是一个能走动的牌位,不过呢好歹咱们还托了上皇的福,留在宫里陪伴侍候上皇,这要是没了上皇,或迟或早都得打发出去看守陵寝。唉,连皇后娘娘都差点成了过江的泥菩萨,谁又能管得咱们多少?不过是多吃一天安稳茶饭,便当是多赚了一天罢了。
光正元年的正月里,吴王唐觉之在自己的府第里举办了一次宴会,受邀出席的都是朝廷的公卿显贵,席间唐觉之对列席的各位大人们说:国家之所以会长治久安,在于能够任用贤能,因此今后官吏的选取任用将会有一番变革,朝廷的用人也将不再问出身之贵贱高低,各地均可推荐贤良方正之士到京备选,充任职官。
相国大人闲淡的几句话预示着一轮新的变故将要发生,而主导与推动其事的便是出身于寒微的太保大人张成义。
张成义从军将近二十年,由洛都一直追随到南都,积功积劳也才升得一个小小的参军,这对于旁人而言或许也就心满意足,但对于张成义这等胸中有丘壑,行事有谋略的智者巧人,区区一个参军实在是从未放在眼里。然而苦于家门寒微,朝中无人,自然这从四品的参军便是一生的仕禄之顶。幸而京中禁军将乱,于是趁着兵乱,起而行事,得已鱼跃龙门,列位三公,然与朝中的诸世家豪族相比,终有些自惭形愧,觉得处处矮人一头,低人一等。
只是身在庙堂,终日与世家贵戚们打交道,细察这些所谓的世族清贵,其所仗者乃是出身与家世而已,虽然列位将相公卿,却大都颟顸无能,张成义见到他们便生厌恶与痛恨之心,这也不仅仅是他一人的态度,禁军南北二营的将士们因为屡遭压制,积年都不得升迁转任,也早把这些权门官贵们恨得牙齿痒痒,贵则长贵,贱则终贱,当真宁有此理?现在世道变了,自该轮到张成义这等空有才干却出身低贱的人来指点江山、施展拳脚。
但是仅凭张成义的一己之力不足以革除旧弊,所以此事尚需借重相国大人的威权,张成义此后便常在唐相国耳边吹风:世卿世禄的豪族权门,树大根深,枝叶密布,如今虽为形势所逼而俯首称服,然而口服未必等于心服,只要家门不败,将来总有复起之时,所以今日既能趋炎奉势归于大人门下,他朝也可落井下石置相国于死地。别的不说,但说日后皇上亲政,这帮人要是反攻倒算,诋毁进谗,离间君臣甥舅,敢问相国可有良策?前时宜王改谥为太子,以皇上区区蒙童,何以知这改谥追赠之说?这必是听人所教,而所教之人,显然别有居心,相国岂可以不深思细察,防患于未然?
唐觉之想想对头,赶紧讨教方略,张成义说:相国应从庶族寒士中选用贤良,参预政事,则相国所用之人自当惟相国之命是从,至于世卿世禄者,其给职授官,取决于朝廷和圣上,故而阳奉阴违,凡事多和相国反背,应该把他们贬窜斥退,使之不能为祸于相国。
唐觉之点头笑赞:太保高见,听命者,用之;不从者,去之;腹诽者,禁之。朝廷之外不妨另行开府设幕,延宾揽客,政事堂固然已废,吴王府当可继之,太保大人可专责其事。
张成义得专其事,自然雷厉风行,首先便将当年因抗捐抗税被太宰周如喜所逐革的三十九名秀才举子全都还复功名,给他们官做,做的还都不是小官,都是京中各衙署的肥缺要职。张成义现在要搭建一套班子,一套只听命于吴王和自己的班子。朝中的那些公卿自然一个都信不过,他们得官全靠祖上的荫庇,离开了祖荫简直什么都不是,何况即使重用他们,也未必就对吴王心怀忠诚。吴王上边还有皇上呢,皇上之外还有一个上皇,这帮公卿显贵难保不会在其中弄是非、玩花样,所以犹需要架空他们,让他们领虚职,当闲差,拿干俸,除此之外,别无任事。
整个正月和二月,张成义都在为搭建这个班子而忙碌,朝中一些上皇的旧臣致仕的致仕,斥退的斥退,下狱的下狱,追赃的追赃,官保不住尚是小事,谁要是给下狱追赃,那一番捶掠苦楚,可不是常人所能受的,至于朝官出缺所遗留的位子,自然都一一补上吴王和太保自己的班底。
虽说这样一个举动搞得朝官们人人自危,可这正是吴王和太保想要达到的目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凡事必须这么心狠手辣,下手且还得眼快与手准,等到人人都认输服贴了,事事能顺从己意了,朝中、京中和国中才可能长久安稳,吴王和太保大人也才得以高枕无忧。
所幸自己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到二月底,京中各衙署均交接有绪,诸事皆能按步就班,但凡公事军务此后一概经由太保张成义批览审阅,再转呈吴王唐觉之核准颁行。
大乱之后复呈大治,光正元年,由于新人的大量起用并逐渐占据庙堂要津,于是一切皆有一番新气象。庶族仕子此时虽说仍不能够完全取代昔日的豪门世家,不过总算可以登殿入阁,位居显要,入朝时与那些昔日的权贵公卿们平起平坐,再不会感到心虚胆怯,当庭争起短长时,便能不慌不忙,从容镇定。
趁着朝廷选取任用官吏的好机会,燕国大长公主终于替她的养子小楼子谋到了一个好前程,这也是燕国大长公主自回京以来便一直思量忙碌着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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