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0,顾此失彼(1/2)
承运七年的冬天,太宰周如喜被一连串突如其来的烦心事给弄得焦头烂额。
这都是由于去年皇帝向江南的巨贾富商借钱支应军费时,曾经下诏许诺说:朕今日所取江南一分,待将来中原克服,天下重归一统时,当以十分相报。
京师的富商巨贾们便以此为据,要求朝廷兑现给付,并且不敢要当初皇上亲口答应的十分的厚利,只求能够赐还原来借出的本金。
这要求似乎也合情合理,政事堂从中找不出可以辩驳反悔的地方,只是朝廷无钱,要是有钱,太宰此前也不会想到动用承平库里的积储。周太宰于是转请京兆尹出面调处,要求富商巨室们暂缓一步,待来年征得税赋,再从中调剂拨付。
但是京中的富室巨贾却不太肯依,朝廷岂会无钱?既然无钱,为何还能动土兴工,营建不休?况且洛都旧京已还,中原也据有其半,各地的摊派征缴当不在少数,何致于不能偿还本金?这眼下年关将至,用钱之处正多,朝廷多少也要拨付一点,暂解各家的燃眉之急,否则各商家巨贾年前都只能关门歇业,而来年的各种捐派税赋,朝廷自然也就指望不上。
周太宰不堪催逼,使人问之于户部,户部答曰:这年关岁末,各处都等钱用,所以除非是加赋摊派,否则别说是本金,就连利息都难以支应。回去请禀告太宰大人,希望来年能够加赋一成,好补上承平库的亏空。
周太宰一怔:去年才加赋摊派过一回,若再加派,必不讨喜。承平库的银子暂先空在那里,容日后慢慢补足便是。
因为库无余银,周太宰对于富室大户们的要求只能装聋作哑的不作理会,然而富商们这次是铁了心要闹出个名堂来,先是京中最大的商号“十全记”因为银钱周转不灵,宣布歇业十天,跟着绸布庄、米行、八鲜行,甚至是钱庄当铺,酒楼妓院都一齐歇业。
揖捕司将京师的情形上达天听,皇帝莫名惊诧,这好端端的太平天下,何以有这等怪事?马上就是年节,正是生意兴隆,买卖发旺的时候,店铺竟然关张歇业,显然毫无道理!于是当面责备太宰,处置乖张,使得市井凋弊,民生困顿,当力促各商号开张交易。周如喜有苦难言,备受这夹板之气。
无奈之下周如喜转而与门下的谋士们商议,太宰门下的谋士们其实与京中的富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或为姻亲,或为宾幕,早与诸富商巨室称兄道弟,暗通款曲,当下却说,借钱得利,天经地义,况皇上曾有明旨,官府亦给了借据,朝廷理当按据偿银,示以诚信,如今年关将近各大商号却无一文钱到手,自然大感失望,关门歇业乃不得已而为之。眼下虽说府库空虚,银钱一时难以筹措备齐,但明公不妨以京中的酒盐二项交由他们专营,以其所生之利作为偿付,在商言利,只要有利可图,有钱可赚,自然风平浪静,开市大吉。
周太宰想想也只有如此,于是许可各富家专营盐酒,各家以所获之利折抵当初借给朝廷的本金利钱。此例一开,京师的盐酒二物隔日便暴涨一倍,时近年节,家家腌物需盐,聚会需酒,都是不能省却之物,升斗小民虽然因此咸而恨之,太宰已是心疲力竭,照料不过来。
富室巨家集体讨要本金一事,虽然出乎周太宰的意料,但却始终不离陆太师的指掌之中,陆太师和周太宰现在彼此厌憎,互不对眼,除了在朝堂上偶尔客套寒喧几句,平时几乎断绝了来往。这主要是在月前,陆太师为其子置别馆纳姚氏的事亲登相府,恳请太宰施以援手,结果却遭周如喜的冷言冷遇,陆太师虽不曾当场发作,却念兹在兹,始终未能忘怀。
“小人得志便猖狂!”陆太师心中愤愤,他虽被闲置,不过人闲心不闲,成天思来想去,怎样才能拱周如喜下台,以解此心中大恨。
而周相一旦去职下台,循例晋位者应当是左相唐会之,唐会之是大将军唐觉之的族弟,与陆家有累世的情谊,自然容易说得上话。只是要拱周相下台需要从那一方面着手,这让他颇动了一番脑筋。
皇上宠信周如喜,一来是他事事听话,二来是由于善理财赋,虽说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勾当,不过只要能够补得好看且又不露出马脚破绽,自然就能唬人于一时。只是西墙补得再滑顺好看,也遮盖不了东墙上的那个大窟窿,假如谁再把补过的西墙一锤子敲坏,呵呵,这下子四壁见光,透风漏雨,就算是鲁班来了也要撒手无辙。
陆太师闲来无事时,就打起这抡锤子拆墙的主意。哈哈,做不了泥瓦匠,咱就专门拆台子——既然你让我不好过,那我也就让你过不好!
陆太师计议停当,便暗中使人知会京中的富商巨贾,将心中的锦囊妙计全盘托出,众富商尽皆称妙,于是以关门歇业、拒缴捐赋为要挟,迫使周太宰同意让出盐酒的专营之利。
陆太师一不做二不休,又授意其子陆怀呈文皇上,指摘太宰周如喜化公为私,将朝廷之利转让于私商富室,操控京师的物价,从中赚取暴利。本来盐酒二物,系民生所需,且归官府专营,每年岁入总在数十万两,现在太宰却私下许给富户巨贾经营,致使京中盐价酒价一涨冲天,百姓怨声载道。太宰此举系为公为私,岂不一目了然?
呈文送入宫中,皇帝却无所表示,陆太师使人打听,才知道周太宰已为此事进宫面圣,将富商巨室催要银两,不得已才将盐酒二税折抵的事详细奏明。皇帝听罢,也只能默许其事。
陆太师此计未成,总不肯罢手休息,当下又生一计出来,这一次他亲自出马,上书皇上,分条析缕向皇上直陈时下的诸多弊端,提醒皇上不要被奸宄小人的巧言令色所欺骗蒙弊。皇上若还不信,只需派人清查承平库的历年积储,即可知臣言之不虚。
陆太师在上书中自然不忘替自己表功,承平库的积储系臣与柳国老当政时千般俭省,万般筹措所致,本意是丰年防歉,以备不时,周相到任,非但未有增进,反而屡加减损,致使积储耗尽,存银无几,臣实感痛心疾首。除此之外,尚还有太仓,陈粮已将出尽,新粮却还未收,若来年年景不佳,将何以积谷防饥?
承平库和太仓的事,皇帝还是颇为重视,毕竟其间都是多年聚揽积储之钱财粮谷,既来之不易,也是国家安固的依障,若是有所差池,这以盈补亏、积谷防饥不就成了一句空话?
皇帝因此命内廷令王守礼择日前往查探,然而皇上身边的近侍有与太宰周如喜交好者,早将此事密报给太宰知道。
周太宰闻讯大惊,愁眉苦脸的与众门客商议。应该说太宰的招贤纳士、广延宾客这回又不负所望的给派上了用场。门客们献计说:明公何故犯难?这不是还没有查么?京中巨商富贾与咱们一向都是骨头连筋,至好不过,请他们帮个小忙,应当不在话下。咱们这就去请他们拿些银子,出些稻谷,暂时充充门面,先把眼前这头给应付一下,回头再将所借的归还,也就是了!
周太宰这才转忧为喜,当下依计而行,众门客便往各家求告借贷,在商言商,况太宰这回迫在眉睫,也无法计较许多,便依照各商户开出的价码,定下了每日的利钱孳息,于是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承平库和太仓里,一时银钱充足,米谷齐全,按册查点,并无短少蚀耗之象。而皇帝在听了王守礼的禀报后,这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虽然前后一通盘查,太宰并无过失,但是对太师的这番忠谏也是要给予奖掖,皇帝因此赐给陆正己绵百匹,狐裘一袭,以示褒扬。
明枪好躲,暗箭暗防,一场虚惊,总算是有惊无险,周太宰再能隐忍,这下也终于到了勃然发作的时候。但是陆正己处事圆滑,手头难以抓到他的把柄,周太宰绞尽脑汁,最后还是想出一个隔山敲虎的主意。
陆太师虽投闲置散,不问政事,但是政事堂里却有他的同党,唐陆两家彼此走得很近,所以左相唐会之的倾向应该不言自明,何况一旦拱倒自己,这渔翁得利的不正是唐左相么?周如喜因此决意要把唐会之赶下相位,赶出政事堂。而这当然需要一个足以能够说服皇上的理由,这理由眼下到是现成的,那就是“心存怨望,意怀不满!”。
唐会之何事会心存怨望,意怀不满?根子自然通在太子立妃和太孙受册这两件事上!唐家的女儿和外孙,既不得正位东宫,又不被立为储孙,唐家对此失望至于极点,言行中流露出挟藏深恨的怨言怨语也就不足为奇。
但是周如喜身为太宰,自己是不能亲自出面去揭发这事,皇上会认为这可能是宰执互陷,彼此倾辄,是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然而宰执不方便出头做的事,御史台却能做,朝廷养一帮御史其用意就是要他们弹劾纠举,只是太宰的弟弟御史中丞周如乐如今奔赴闽地招抚山寇,不在朝中坐镇,台阁的谏官们,虽然也有七八人能用,不过中丞大人不在,总是心中无底。周太宰思虑了一番,还是修书一封,要中丞大人速回京师。
远在闽地的周如乐接到其兄的书信,情知有故,不敢耽搁,终于赶在腊八节前回京复命,这趟差事办得还算不错,那个自号“补天将军”的李三儿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被授为建阳的防御使,他手下的一帮弟兄也都跟着他由土匪转为了官军,开始替朝廷卖命效力。
周如乐回去后自然与太宰见面,听了太宰的一席言谈,不觉拍案而起:这有何难,待我连夜写本参他!
周如喜忙说:“贤弟不可鲁莽!此事应由旁人去做,你我兄弟但只袖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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