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天下太平(2/2)
皇帝和太宰对此都是嗤之以鼻,元凶大恶已遭天诛,剩下的余孽料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西秦边鄙之地,且容其苟延残喘于一时。
而右相戴有忠及一干朝臣以为,靖逆虽死,其臣子的身份终究不变,朝廷应该议以恶谥,布告中外,以使后来的乱臣贼子惧。
弘文馆大学士陈广陵听了这话却是一阵冷笑:单凭一个恶谥就能使乱臣贼子惧么?再说靖逆悖乱早被废为庶人,朝廷安可为一死去的庶人议谥,于理不宜,于法不容,于情不通!
陈广陵这么说自然是有其用意,惜乎朝中无人知其心机,现在就连皇帝也倾向于议以恶谥,以明贬褒。
陈广陵回去后即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的写出一篇《靖庶人身世考》,文中称,靖庶人之生母并非世所公认的孝贞景皇后,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宫女,此宫女偶尔为先帝所幸,涎下此子,然而子落母亡,孝贞景皇后哀而怜之,收为己子。然其情性悖逆凶顽,素不为先皇先后所喜,故而贬之西蜀,不想其顽劣之性不改,终于毁国乱邦,颠覆社稷,十恶滔天,罪不容赦,此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之故,而靖庶人之为枭为鸱,怀胎腹中既可见端倪,故子欲存母先亡,故犯上而作乱,究在于其心不臣,不仁不孝,不忠不义……
这篇奇文抽丝剥茧,考证严密,虽是据传言,却是来龙去脉,清晰分明,显然是大家手笔,皇帝览之而笑,对身边的王守礼说:宫闱之事,大学士何由知之?莫非曾亲历亲闻?何况这也不对,洛都之事,他身在江南何得闻知?靖王乃孝贞皇后幼子,载之宗籍,有根有据,他却能做出这等翻案文章,还言之凿凿!呵呵,由此可见文人手里的一枝笔,惯于翻云覆雨,颠倒黑白,身为人君到是不可不察……
王守礼笑嘻嘻的说道: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文人骚客凡事总要弄出些名堂,说上几句子午卯酉,不然这满腹高才又何以显示?皇上要是觉得这文章写得不行,那就留中不发……
皇帝没有将这这篇考据文章留在宫中,而是发下去供朝臣参详校正,于是周太宰出来首证其事,他说:臣听先帝尝言,靖逆的生母姓贾,出身于屠家,其家坐罪而收系宫中,打发到浣衣局做粗役使女,因偶尔得幸,遂怀此妖胎孽子。
继而两宫太后也下谕说,靖庶人之身世,早该正本清源,其母实系宫女,宋太后怜其无母,代为抚育,其与文宗先帝,虽称同胎,实是别枝,现犯上作乱,毁国乱邦,尤应除出宗籍,不入谱碟,彰显其罪孽。
也因此,对于靖逆之死,朝廷不予议谥,不入谱碟,斥为十恶罪人,归为叛逆之属。
除了靖逆遭天诛这件大喜事外,引发朝廷关注的小忧则是来自闽地,那里有一伙山民聚啸山林海渚,自树反旗,号称“补天将军”。
朝廷议罢靖逆的事,跟着再议如何对付闽地的山匪盗贼,这也无非是清剿或者招抚,朝臣议来议去,结果是周太宰的招抚安定论说动了皇上,御史中丞周如喜因而奉皇命前往闽地招安抚慰。
虽然四海欢庆天下太平,但是这太平年中尚有许多纷扰烦人的杂事,在紧跟着的中秋节里,京师南都就出了一件讼事。本来民间争执聚讼事归京兆衙门管辖,但是京兆尹却不敢管;诉之于大理寺,亦遭百般推挡;状子呈递到刑部,刑部却以事涉地方,应由两造赴地方署衙告诉,该衙署若不能审明,再将案卷解送刑部为由而拒不介入。
官府不敢收理此讼,也不是没有缘故,因为事情牵涉到燕国长公主和天水郡王这两个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其中夹有人命,而苦主不服,于是递状上告。
这事的起因乃是由于长公主的府第将要落成,长公主因而常常出巡察看。这一日长公主的车驾在街头偏偏逢到了惊马,那马横冲直撞,冲散了长公主的仪驾,本来惊马疾奔并没有伤人,按律只是一个“惊犯”之罪,若从轻判,不过是枷号三日,罚银十两,即便判得重,也不过杖责二十,罚银二十两。京师街道狭窄,人烟稠密,马来车往,这种事虽不是天天见得,却也隔三差五时常发生。
那骑马的原也是个有品阶的武职,勒住马后,眼见到惊犯了长公主的车驾,不禁大惊失色,自然磕头请罪,自愿罚银以赎罪衍。
长公主当时虽小小的受了一点惊吓,不过她贵人大量,原也不想为难,只是她手下护驾的豪奴因在长公主面前失了面子,却是不肯依从,一涌而上将那人一顿饱打,竟把人当场打死在皇都的大街上。
打死了人,长公主的车驾依然扬长而去,丝毫不予理会。而街上观者围堵,乃至水泄不通。有相识的已经认出这被当场打死的郎将,姓林,因为从军有功挣得一个前程出身,现官居五品指挥,其女乃是天水郡王唐觉之的爱妾,因而说起来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唐郡王的爱妾林氏陡然听到这凶耗,直哭得晕死过去,醒来后便口口声声要替父报仇。林氏自然不敢指控长公主纵奴行凶,她只是状告长公主府里的豪奴,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殴杀朝廷命官,因此写下状子要将打死她父亲的豪奴绳之以法,明正典刑。
但是燕国长公主以为,她府里的豪奴所行所为都是出于忠心护主,因此何罪之有?当下一心一意加以怛护。闻得林家人写状子上告,长公主府的属吏也呈文于京兆衙门,要追究死者“目无贵主、暴犯车驾”的大不敬罪。
天水郡王唐觉之自然帮他的爱妾,当下也出据证词,说那林指挥乃是奉令办差,所办乃军情急务,依国朝律例,遇贵人车驾,可旁行侧走,不须回避,以免耽误军情,故而林指挥是因公殉职,而长公主府的豪奴以民殴官,竟然至死,实属骇然,应予惩治。
长公主和郡王爷的两处呈告,京兆尹一个都不敢接,使人往两家说合,都是要公断不要私了。燕国长公主和天水郡王彼此对卯,不肯宁人息事,京兆尹为此一筹莫展,自觉大伤脑筋。他别无良法,只能托言生病,既不接下状子,也不升堂受告。
皇都的百姓都把这场争讼当作一台喧嚣热闹的大戏看,长公主和郡王爷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被殴死的又是朝廷现职的武官,这案子到底会如何审?又会如何判?放眼一看,京兆老爷不敢管,大理寺不肯管,刑部又不愿管,难道这大庭广众殴死人命的事,京师就无人问了?京师满城官贵,这往后老百姓还敢随便上街么?
宁安公主听身边的嬷嬷们说起了此事时,不由得就勾起了心里的隐痛,她想起南阳城外惨伤哀痛的一幕,当时她母妃就是给失控的马车给撞死的,因此宁安公主恨恨的表示说:惊犯车驾,死有余辜,还敢上告?这要是告赢了,日后咱们再不用出门了!难道堂堂的公主到要回避那些刁民不成?那姓林的既是职官,竟不知这些尊卑礼节么?见到长公主的车驾也不让道另行?亦可见平日是何等的嚣张!他也无非依仗着唐家的威势!将他打死自然也是活该!
宁安公主指派身边的嬷嬷特意前往长公主府上,向她的福姑姑致以问慰。
京兆尹借口卧病,不欲问事,天水郡王和燕国长公主都不肯善罢甘休,各自呈明皇上,请皇上另行简派大臣审理此案。
宫里的陈太后见不得女儿生受委屈,一天三回的敦请皇帝重加惩治,皇帝被催逼得无奈,便召周太宰来问。
周太宰正容说:事涉长公主和勋贵郡王,死者又系朝廷职官,京师于此案众说纷纭,况且当街殴人至死,的确干犯法纪,不问实不足以服众。北军的将士如今就在替死人鸣冤叫屈,吵吵嚷嚷的要兵部出头,这林指挥又是唐郡王的姻亲,有唐郡王明里暗里这么一插手,易事也就变成了难事,朝臣因此都挠头,一推三六五,能不管就不管,想管也管不好!
皇帝拉长脸道:这事难道就没人问了?朝廷养官,遇事个个推诿,不能问断,要之何用?
周太宰说:事涉宗亲勋贵,按理该由宗人府置问,此案须别择亲贵提问审理。
皇帝想了想:既如此,那就让忠义郡王宪源承办此事,务要使上下满意,平讼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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