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一波方平(2/2)
但是张福妃求得自家的安心终究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她跟周太后说:保义夫人到底侍候过太后老菩萨一场,没点功劳也有点苦劳,打发她出宫时是不是酌情赏赐一些,这也是太后老菩萨格外的恩典成全——外人说起来,太后老菩萨赏罚分明,处事公道,从不肯亏待身边的下人,谁有幸跟着太后老菩萨都是极难得的大福份。
征得周太后的点头应允,张福嫔从内库里拨了五百两银子,四十匹绸缎和十支珠花,此外还有她自己的一些头面饰物,尤其是一支龙凤碧玉钗,张福妃自己素来最爱的,这次也狠狠心,一并给放置到奁盒中,让人送到了宁安公主的府上。
做完这些事,张福妃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不欠保义夫人的人情了。
保义夫人一开始不肯住到公主的府上,她怕自己会牵连公主,蒙皇后娘娘恩典,她的私财都给赏还了,而这些年来她结余的底财并不算少,买座宅子请几个婢仆应该绰绰有余。
但是宁安公主替她算了一笔帐,买宅子总要买门头高的,厅堂轩廊齐全的那种,毕竟你是朝廷命妇,不能寒酸得让人发笑!其次出有车行有轿,有车则必有车夫和长随,身边还要有贴身使唤的佣妇,另外家里总还得雇厨子和花匠,如此说来,你那点碎银子够用几天?
宁安公主的话让保义夫人咋舌不已:乖乖,这朝廷命妇可真不是好当的!一个人有三五间房子住,一两个仆妇陪,这日子便过得很安逸了,何需这高门大院,婢仆成群?
宁安公主说:体统!这可是体统!命妇若与民妇无异,何来朝廷的体面?又何以衬出命妇的尊贵?你也别去多想,安安心心住在我这里,闲着无事便替我管着孩子,奴奴现在顽皮得很,老是欺负如如,把他们隔开,又哭着闹着的要在一起……我这阵子心里烦闷,身子也不大好,你来就算是帮我个大忙,这样我反而省心。再说我一人呆在府里既闲又闷,你来了正好,可以陪着说说话、聊聊天。
保义夫人忙说:既然如此,那就多有叨扰,只是有劳公主多多费心了。
宁安公主笑道:这样才好,你我相识于危难,凡事何须客气!你住的屋子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就在上院正房的东厢,你去看看,到是合不合适?
保义夫人对公主的府邸其实早已心向往之,这里有她的干女儿如如,还有干女儿她爹驸马爷陆怀,一想到自己跟公主住在同一进院落里,这时不时的就要碰到驸马爷,保义夫人的心就跟打小鼓似的,慌乱、喜悦、烦恼,记挂,五味杂呈,难作分辨。
住在公主府里的保义夫人就象随处都能扎根生长的野草,很快就又适应了这新的环境。公主的府邸其实和宫里并无多大差别,就好比说天有九重,宫廷是这九重云霄的最高处,而公主的府邸就在那第八重上,都是凡人难得一窥的好地方。何况此前这地方她是常来常往,跟底下那些奴婢仆役们都很亲善,与公主身边的嬷嬷也相好,而这里的规矩礼法又没有宫里那么森严,出入也都不受限制,再说冷清时有孩子绕膝撒欢,闲下来又能常陪公主胡扯乱侃,所以保义夫人自来后,心情舒畅,才半个月的功夫就长胖了不少。
自从跟公主同住一院,保义夫人便盼着能够见上驸马爷一面,不为别的,就只为见一见,她若能见到他,那怕只是看一眼,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她便能得到大满足,这大满足能够让她开开心心浑身舒泰的回味好几天。
只是保义夫人来了有十天半个月,驸马爷才回府不过一次,而这仅有的一次保义夫人还没能赶上见到。她抱着如如在后园里玩,听奶娘赵钱氏说驸马刚回来,便急忙往前厅去,不想驸马拿了几样东西就上马走了,竟是没能见到,保义夫人深以为憾。
晚上她陪宁安公主用餐,想引她说说驸马爷,但看到公主脸色黯淡、神情落寞,便把话咽了回去。等她回到自己的厢房,这颗心总难以安定,便挑亮了灯,把藏在小衣里的那块玉佩拿出来细细的看。
雕琢得惟妙惟肖的一对交颈鸳鸯,温润可爱,动人柔肠,保义夫人瞧得有些发痴。只是跟着就又想起那日见到的那个标致的小娘子,活脱脱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跟驸马爷走在一起,不蒂就象人中的神仙……保义夫人忽然叹了口气,把玉佩拿起来,用一块丝帕包上,放到了箱子的角落里。
因为拾掇玉佩,保义夫人这会儿想起她曾经答应过驸马爷的话,她收了他的玉佩,却始终没去替他说一声。
保义夫人是个热心肠的人,何况这是驸马爷亲口交托的事情,公主肯不肯依那是公主的事,自己如是不说,这心里终究难安。
所以第二天,她陪着公主在后园里散步,自然而然的就说起了这事。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保义夫人别的没学到,先学会了说话要懂分寸,知眉目,让人听了挑不出错。
“驸马爷既然娶了二房,何必不让她进家门?她进得家门,总归是在公主您的眼皮底下,再怎么胡来,总得有点分寸,再说驸马爷也会感激公主的仁慈大量……”
宁安公主淡淡地说:他在外边胡闹,我眼不见心不烦,要是领回家里,让我整日面对,岂不是七窍生烟,自找气受?
保义夫人摇头叹道:驸马虽然不象话,可是公主这样做,岂不等于在纵容他?
宁安公主冷笑一声:我跟他约法三章,各人管各人的事,所以他娶他的二房,我自找我的乐子……他既能辜负我,我岂不能辜负他……
保义夫人一怔,随即面露惊奇,公主这话她有些听不大懂。
宁安公主笑道:男欢女爱本是天性,所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然想通了,自然会随缘就份,一切都凭天而定。
保义夫人听得“男欢女爱”这四字,脸便有些发红,当下说:俗话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人都没见就要出嫁从夫,也难说是好缘法。可是自己看上的,却又万难遂心所愿,郎情碰不上妾意,要么使君有妇,要么恨不未嫁,有缘而无份,有份又无缘,都是徒增叹息烦恼,依我看还不如没有这等缘法,有也等于无,无中却生不出有!
宁安公主微笑道:话虽如此,也有例外。红拂夜奔不就是传奇佳话么?要是顾头虑尾,必然要遗恨重重。
保义夫人此前曾听陈康妃讲过红拂夜奔的故事,不觉失笑道:那都是戏文里唱的,公主还当真了。
宁安公主说:为何当不得真,戏文里既然能唱,总归是有人这么想也这么做。我要是红拂,自然也会做这非常之举。人生之乐在于画眉深浅,举案齐眉,比翼双飞,岂是这不死不活,不冷不热,不甘不愿的度日如年可比……
宁安公主这天难得的心情好,保义夫人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宁安公主内心的那些隐藏的快乐,那些欲说不尽的心事,一直都找不到人来分享倾听,所以只有避重就轻的说给保义夫人听。
“若是遇到你命中注定的人,一切就由不得你了!就如在云上天上,心里总是满满的装着——装得再满还总是觉得浅……”
保义夫人吃惊的看着公主,末了才呆呆的问了句:莫非、莫非公主的心里早已有了这个命中注定的人?
宁安公主这回终于没有说话,她伸手扯了树枝上的一片叶子,顺手一撕两半,保义夫人一笑道: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会有什么旁人,我都是瞎说的,公主可别往心里去。
宁安公主却说:有没有旁人,与他没有相干,与你更没有相干,只是与我有些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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