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议功议勋（1/2）

襄藩后人被护送至南都，这一家人受到了朝廷和皇帝的盛大欢迎，恩遇之隆出乎他们原先的估计。虽然论起谱系襄王的这支后裔不过是与皇帝共曾祖的远房堂叔，但是此堂叔的忠心耿耿正好可以映衬亲皇叔的狼子野心，而这正是值得皇上和朝廷给予表彰奖掖的地方。

皇帝向天下臣民显示出他尊老敬贤、厚待亲族的仁者之风，襄藩的这一支先是要他改宗承嗣忠王的爵位，但是宪源这一家却意外的表现出不贪图富贵、不肯逾规越制的高风亮节，声称自己乃是庶出之旁枝不敢占居嫡长之荣封……

皇帝嘉许其德，最终推恩加封襄藩的这一支为忠义郡王，并特旨恩准忠义郡王宪源这一家在长庆宫的西边立第建宅。

除了堂叔忠义郡王宪源获封郡王爵衔，随同入京的家人也各得封赠，其子崇恩自不待说是嗣郡王，就是其女儿倩娘也受封为南乡郡主——这是汪皇后在背后想出的主意，皇室里多几个女孩子可是极为难得的大好事，一家女百家求，既可以与别姓结秦晋之好，也可以借赐婚来收笼人心。

汪皇后早在宫里设宴款待忠义郡王一家的时候，就特别留意过南乡郡主这个高佻秀气的女孩子，皇后并且也知道，屡获皇上赞叹赏识的许成龙，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一员虎将，今年却还不到三十岁，且自从去年丧妻之后一直未曾续娶，皇上曾经因此在自己面前叹息过：“如此猛将，天所赐朕，真恨不能以女妻之！”

皇上这话，汪皇后一直留着心，只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但是现在看到亭亭玉立的南乡郡主，这个问题可说是迎刃而解，皇后于是有心做这个现成的大媒。

皇后把自己的想法跟皇上一说，皇上自然点头首肯，许成龙这员悍将，皇帝一直心中记挂，这下将皇室的郡主下嫁他为妻，一是奖掖其忠勇，二是若能成为王府仪宾，许氏便可从牙将出身的寒族一跃而为显贵的戚臣，其家自可借此翻身，不复当年的微贱。

皇后替许成龙提亲做媒之后，自然而然的便提起召还六军的事。

“胡虏已经渡河北还，靖逆如今也龟缩于一隅，陛下应该召回六军，论功行赏，这样天下百姓都能安心，陛下也可以乐享太平。”

皇帝点头道：皇后与朕想在一处，六军在外，让朕牵肠挂肚，内心常是不安……

汪皇后一笑道：如今战事平息，大将军当解兵卸甲，回归田园，安当朝廷大佬。至于中原可让方大用经略，他做过成都留守，曾经辖制整个西川，经略中原应该不再话下，况且他是反正之臣，当不至勾结靖逆复叛朝廷，其子方镇川循例应入质京师，陛下可授之以清贵显要之职。妾听怀儿说，方镇川少年心性，不耐外地清苦，且与左相不和，陛下不妨遂其心意。中原初定，唐相戴相当一体召还，重入中枢，与太宰共担国事。如此，少则三五载，多则十来年，天下应无大事。

皇后的见识让皇帝感到讶异：皇后处深宫禁苑，论起政事来却头头是道？可见用心颇深！正待相询，汪皇后却嫣然笑道：妾见陛下为国事操劳日甚，妾若袖手旁观，未免有负国恩，是以愿为君上解忧分愁，况妾与陛下结发二十年，富贵患难，始终相共，且妾身并无外家可以依傍，此身惟以陛下和晟儿为依为念，所行所言，或有唐突冒昧之处，细加查考，又岂敢有半点私心？

皇帝闻言笑道：皇后何须剖白，朕若不信皇后，则身边还有何人可信？

汪皇后皱眉说：妇人不闻外事，祖宗明训，宫规有载，妾深恐有人借此构陷，造谣中伤，则妾百口莫辩，难辞其咎……

皇帝不以为然：皇后贤德，举国皆知，谁敢构陷国母，自取其祸！

汪皇后满面春风，裣衽称谢。

皇帝对大将军揽权自专早就心怀隐忧，许多事不需要皇后提醒，他也知道应该早些着手，虽说皇帝至高无上，奈何觊觎者众，更何况高处不胜寒，危危乎令人生颤，所以常常不能自安，因此也就不能享受身为天子的威严尊贵。

所以借现在中原平定，四海无事，趁机收回大将军的掌兵领军之权应是当下之急，只是大将军于国有大功，遽然罢免其职，将士们定然寒心，皇帝经过一番考虑，决定让朝臣们来代替自己说话。

皇帝下令廷议，廷议时皇帝对满朝大臣说：大将军克服中原，光复洛都，建立不世之功，非笔墨所能载，三军将士亦极辛劳，朕想酬报大将军及诸将士，诸卿不妨就此议来。

结果朝臣们纷纷说，兵乃凶事，不祥之征，如今中原克服，洛都光复，应该裁撤兵士，节省民力，六军解甲，天下息兵，大将军亦当召还……

而御史台的一帮谏官这时更把旧事重提，密奏皇上，要求追惩大将军不听敕令，置京师危难于不顾，擅权自专，居心叵测的悖逆之罪。

这样的奏折大概有二三十道，皇帝得之大喜，吩咐以密凼封之，寄发给唐觉之。皇帝这样做，其意颇深，他就是要让大将军心不自安，惟其心不能自安，故而才会想到畏罪避祸。

此外皇帝谕示礼部，研议大将军班师回朝的仪典，政事堂亦要议功议勋，拟定好封赏的品级爵禄。

果然唐觉之接到皇上颁赐的密凼，打开后约略一看，数十道奏折都是攻讦自己的，其言辞毒辣，令人触目惊心，倘若皇上偏听偏信，则唐氏早该身死族灭。

唐觉之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急忙找尚在洛都的陆太师商议，陆太师说：这必是大将军已经见疑于皇上……唉，御史上奏，这应该都是周中丞的意思。大将军不妨修书一封，申冤辩诬，顺便探探皇上到底是什么用意。

唐觉之当即照办，上书替自己叫屈，自然百般辩解：臣唐氏一门出生入死，数代精忠，未料小人构陷，离间君臣，初闻肝胆俱裂，自问忠心可昭日月，臣愿尽去其职，解甲归田，以保全妻孥宗族。

皇帝回书安抚说：朕不疑卿，卿宜自安！谏官们不通军务，信口开河，言词难免虚浮夸大……大将军重整山河，功盖当今，此天所赐朕，岂能偏听偏信而自坏长城？大将军回师凯旋，朕与群臣将翘首期待于都门……

皇上的这封回书，唐觉之只看出“重整山河，功盖当今，卿宜自安”的意思，但是陆太师却一眼看出内中的门道，他跟唐觉之说：皇上这是在催咱们回去呢！

这句话点醒了唐觉之，当下召集方少师、戴右相一起详议撤军事宜，并联名回奏圣上。

不日旨下，以少师方大用为洛都留守，三军将士除留下一军驻防洛都，经略中原，谨守四境外，其余将士均随唐太尉、戴右相等回京复命，朝廷将按功酬赏，以昭大信。

大军回师之日，京城的百姓载歌载舞，夹道相迎。自从皇帝南迁于此，身在天子脚下的京师百姓们常常能够躬逢盛会，亲历盛世，这大大小小的礼仪见识多了，自然该磕头时磕头，该山呼时山呼，一切均能轻车熟路的做到极至。

皇帝这天也着戎装、率百官，亲出上元门犒师慰劳。整个春季，随着大军的得胜凯旋以及朝廷随后的论功行赏，南都城因此陷进一场人为制造的狂欢仪典之中，其场面之大，仪式之盛，恩遇之隆，在事情过去的若干年后都还屡屡被人提及。

而在当时，这一场热火朝天般的闹腾，只不过给有幸躬逢的良民百姓提供了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圣明天子天亦助之，所以驱跑了靖逆，赶走了胡人，收复了旧都，平定了中原，也因此皇上颁诏下旨，升了一批官，封了一堆爵，便宜了忠义王爷，成就了一段姻缘。

老百姓津津乐道的首先不外乎是升官晋爵，赐宅赐地这些光宗耀祖的显荣之事，而朝廷所行封赏的手笔之大，也的确让升斗小民们张目咋舌，这一天皇恩浩荡，一共封授了一王三公和四侯。

异姓封王，向为本朝所禁，比如当初，太师唐明虽获封天水郡王，不过他是死后追赠，子孙并不沿袭。至于去年所封的大理郡王林东臣，则系边境夷蛮，朝廷让其守疆，以受羁縻之效，在皇帝和朝廷眼里，不过是树其酋长，使自镇抚，以夷治夷的手段而已，林东臣这个王，没人瞧得上，顶多算是沐猴而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