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同床异梦（1/2）

宁安公主某种程度上对她和驸马之间的关系感到绝望，她改变不了陆怀，更改变不了这个婚姻，所以她只能选择妥协。并且从公主的私心出发，她现在觉得这样的关系也未尝不好，陆怀既然可以纳宠，而她也可以为自己寻找一些额外的乐趣。

人这一生其实没有太大的意思，尤其是对一位公主而言。作为皇家的金枝玉叶，天生的威严高贵，处身在庙堂宫苑，远离劳劳碌碌的尘世之苦，而福报随身，诸事皆无需去操心努力，便能自然而然的享受到朝廷给予的荣褒和封赠，这一世奢华安逸得只求能够仙寿永期。

可是公主做久了，再安闲富贵的日子也会起腻乏味，于是总不免觉得疲沓无聊，因而就会生出许多别样的心思和烦恼，其中最让人惆怅而隐恨者，无非是个情字。想来这滚滚红尘，碌碌人世，任谁都逃不脱如影随形并纠结缠绵的七情六欲。

宁安公主有时候会去羡慕民间那些伉俪情深，相濡以沫的寻常夫妻，有时候又会想到汉时唐时的公主们，淫奢逸侈，裙下的入幕之宾简直多不胜数，自己虽然也是公主，但跟她们的逸兴豪奢真是没法相比，这一羡一叹的过程，往往更加促使宁安公主想从三千弱水中舀取属于自己的那一瓢。

跟驸马爷一样，宁安公主的心也已经不再属于这座府第，她的乐趣潜藏在城外的别业，男人在外有销金窟，现在她也有了她的藏情处。再说她是公主，天家之女，便骄纵一些也是无妨。所以陆怀偷娶姚氏，宁安公主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是件好事。

这晚上，红烛莹莹，通明透亮，宁安公主摒退了从人，心平气和的跟驸马陆怀促膝谈心。她言笑晏晏的恭喜驸马新纳了二房爱宠，神情竟不似做假，陆怀一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公主是在唱那出戏。

宁安公主事实上想了一个下午，她想她跟驸马之间最好能够约法三章，驸马有驸马的乐子，公主也有公主的消闲，夫妻俩虽情怀别抱，各得其美，但在大面子上却又能夫唱妇随，彼此协调，就好象唐时的高阳公主与夫婿房遗爱那样，要是公主私通辩机和尚的事不泄于外，外人既难以得知？更无从怀疑猜度？

宁安公主料定陆驸马一定不会反对这个建议，他只怕比她还要求之不得。宁安公主现在想通了，因此也就随他去了，趁着现在她手里尚还捏着驸马的把柄，不妨做一个大度容人的贤妻良母。

公主更深的用意，其实也是不言自明，人生如白驹过隙，何必苛刻自苦，驸马有姚氏而自家有佛奴，都是倾心倾情，甘之如饴。这往后驸马若是知悉她与佛奴的旧情新爱，自己曾经跟他有言在先，料他也发作不得。

“你我夫妻，缘份系由钦定，虽彼此不睦亦不得分缡。妾入君家之时，便知官人心中另有所属，象前时有阿如，如今有姚氏，而妾要是效那河东狮吼，作棒打鸳鸯，使人离散之事，固然甚易！然君心终究他属，虽人在身边，却心心念系她人，终究情难以惬。妾常想，已所不欲，不施于人！所以这往后，官人的事任由官人自处，官人且自逍遥，妾不会费心去管；至于妾的起居卧坐、举止行游亦将不劳官人动问……官人若是从妾之言，妾愿以茶代酒，请官人共饮此杯。”宁安公主和颜悦色，细语慢言的把心中这番话跟陆怀娓娓道来。

陆怀听了公主这番话，却是张口结舌，满面狐疑。公主的念头有点匪夷所思，男人娶妻纳妾本是常理，公主的意思莫非也想效仿男人？但是自己偷娶姚氏的把柄终究捏在公主手里，她要是闹到宫里去，自己万万讨不得好不说，连带姚氏也要没入宫中为奴。想来如今之计只有先依从公主，放过姚氏，其余事日后再作打算。

陆怀想及于此，便叹道：公主成全之美，在下感激不尽，夫妻同命共运，彼此扶助，原不该如此冷漠疏离……公主今日既然把话明说了，在下自然依从尊意便是。

宁安公主心想事成，于是嫣然一笑，举起手上的茶钟，相敬道：官人既然如此说，那么请与妾同饮了此杯。

茶已不烫，陆怀举杯一饮而尽，抬头看着眼前的公主，笑容可掬，明艳动人，丝毫也不逊色于外面那些风流娇俏的女子。陆怀一时看得有些发呆，自从跟公主成亲以来，他好象从没有象今天这样仔细端详打量过公主。

宁安公主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低头道：时辰不早，官人该去书房歇了……

陆怀这时候全无睡意，他嘻嘻一笑，拱手唱了个大诺：既为入幕之宾，当作裙下之臣，公主何必下此逐客之令？在下情知委屈了家中的贤惠娘子，情愿将功补过，还望娘子不记前嫌，万勿怪罪则个。

宁安公主听他语气轻薄，微微皱眉道：“妾适才话已分明，官人再无需客气！”说时便要唤门外的奴婢掌起灯笼送驸马过去。

谁知陆怀连声说道：想不到公主厌弃在下如此之深，一日夫妻尚还有百日恩情……公主竟容不得在下改过自新么？你我夫妻难得聚首，愿稍借片时于此互诉情衷。

宁安公主听了这话，勾起心中的怨愤，当下恨恨道：妾入君家，嫁为君妇，原也想从夫从子，操家持室，妇随夫唱，岂料君心见弃，孤独于堂！妾既有亏，何尝敢有怨言？官人整日流连在外，既不以主妇正室视我，亦不以家中妻子为念？妾乃帝胄，出自天家，自道未曾辱没君家门户？君既不喜，妾亦由此厌君，良偶怨偶，辗转一念之间，从今之日，妾与君两不相扰，各自无干，成君之美亦可成妾之愿，岂不甚好！

只是这一夜，任凭公主怎么说，陆怀都是赖在内宅里不走，他先是命传酒肴要与公主同桌共食，继而又要百般央请公主陪他小饮几杯。

宁安公主却不过，叫人温了一壶青梅酒，陪着他小酌了两杯。

这也是自那新婚大喜之日后，夫妻俩头一回亲亲近近的同处一室，同坐一处。并且宁安公主因为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心里感到痛快舒畅的缘故，不知不觉的多饮了几杯酒，所以跟陆怀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算是相谈甚欢。

陆怀自幼生长于脂粉阵中，既能察言观色，又能装低做小，当下一边殷情劝酒，一边插科打诨的说了许多开心逗趣的话，惹得宁安公主“格格格”的笑声不断。

公主一笑，秋波潋滟，百媚横生，居然也是月容花貌，虽说尚比不得璎珞和阿如，但放置于人群中亦当是数一数二，尤其是天生的贵气自非常人能够比拟一二……陆怀原来对于公主的敬畏之心渐渐消除，当下暗自想到：除了身份尊贵，公主原也不过是一寻常女子，既是寻常女子，总不免贪欢寻爱，厮配得佳偶良婿。夫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而公主旷夜独宿，孤枕难眠，思而想之自然就会怨恨丛生，心不能平。

陆怀于是举杯说：在下纵有万般的不是，尚望娘子大人大量，不记前嫌，但愿你我夫妻于今能够从头来过……

宁安公主哼了一声，她能相信他的话么？她又能放弃佛奴去接纳他么？他之所以扮殷勤装小心还不是为了搭救新纳的偏房姚氏。但是看到他肯这么低头折辱自己，宁安公主又觉得消气兼解恨，你终于还是要来低头求我！你也终于肯把夫妻娘子的称谓拿来讨好说事！

宁安公主觉得世事真是变化叵测，大野佛奴不辞而别固然让她伤心惆怅，但是驸马却又来讨好卖乖，逗人开心。

公主但笑不语，陆怀又温言软语的低声相求，宁安公主终为之所动，这一夜陆怀自然就宿在公主的内室里。

宁安公主悠然醒来时，日已高起，问起驸马一早就上朝去了。宁安公主倚枕斜靠，想起昨晚上的事，依然脸红心跳不已。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依从了陆怀，不过多饮了三杯两盏淡酒而已，况且由始至终她都是清醒得很。

但是昨天晚上，当听到陆怀一句赶着一句的温言软语，看着他做小伏低，凑趣逗乐的样儿，宁安公主心中对于驸马陆怀的怨恨恼怒突然就烟消云散。虽然明明知道他酒桌上的话有可能都是哄骗人的甜言蜜语，但她听来还是十分的受用，再后来他和她的云雨欢会，她也觉得意犹未尽，甚至她在内心里还生出一番比较：同样的床帏之事，大野佛奴总是在热情中带些鲁莽，相对而言，陆怀却是老到而又细腻，两个人不一样，自然感受也就不一样——宁安公主因而有些沉迷于这些各自不同的感觉之中——虽然她在想着这些床帏之事的时候，免不了有些面红耳赤，以为羞耻，但是这根本挡不住她去追思细想，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此乃天道伦常，是圣贤智愚皆不得免的至乐之事。

况且在公主而言，佛奴是前夫，陆怀是后夫，都是前生注定的姻缘合和。当这两个人，一个待她好，另一个待她不好时，自然不难取舍，若是两个都待她好，这心里便会大费踌躇，难于取舍。

陆怀是驸马，是官人，是她的夫君，他要是浪子回头了？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她没有理由将他拒于门外。可是昨晚当她与陆怀欢会的时候，她又鬼使神差的想起佛奴来，她仿佛看到佛奴在朝她微笑，他弯弯的眼睛里闪着温润的光泽……偏偏在这个时候，陆怀引领着她徜徉在快乐的峰尖浪谷之间，这欲望是世间的常人抵挡不了的东西，宁安公主迷失在其中，她只能用力的攀住他的身子，皱起眉头，发出“哎……”的一声呻吟，这声音听上去既象是心满意足后的回味，又象是悱恻缠绵的叹息。

陆怀在她身边睡着的时候，公主迟迟的难以入睡，她看着枕边的男人——这个在新婚之夜故意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驸马，这个对自己不恭不敬视若无睹的夫君，他当真是浪子回头了，还是逢场作戏，敷衍了事的应付一下自己？

宁安公主的心里有些乱糟糟的，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忧虑，她更不知道自己的心里还能不能够再装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