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杨柳依依（1/2）

皇帝终于怅然得知他曾经珍而宝之视若天仙下凡的柳贵人已经香销玉殒了。皇帝虽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个让人伤心的结果，但是皇帝心里还是不能够很快接受这个事实。

皇帝本来是要亲自召见了缘，听她详说柳贵人的事。只是了缘自进宫后就象个受惊的兔子，除了两位公主，她见谁都怕，说话也是囫囵不清，往往一句话能够颠三倒四的说上半天，那一口方言土语，皇帝听不懂，换了宫里的其它人听，也都听不大懂。还好汪皇后有办法，她找来熟悉了缘土语的人，把她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记下来，然后归纳整理成文，再呈给皇上览阅。

皇帝于是知道了柳贵人的死因和长公主患病的源由。

那是她们被靖逆挟裹着渡过汉水，去往樊城的路上，遇到一股劫道的土匪，柳贵人，长公主和了缘都不幸为土匪所掳，土匪带着她们转往神农山中。柳贵人为怕受辱，决心以死抗争，以保全自身的清白，所以在押解上山的途中，柳贵人趁着贼人一时不备，纵身跳下了路边的山崖。

燕国长公主本来也约好了跟柳贵人一起跳，只是长公主临跳时，脚步一滑，因此没能掉下山崖，反而一头撞在那突起的山石上，当时人就晕了过去，血也流了一地。

山匪们本来是想把燕国长公主抛下悬崖，一了百了，只因了缘死命抱住山大王的大腿苦苦哀求。山中女人稀少，山大王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就这样了缘只身背负起长公主，累死累活地捱到山寨。在山寨，也亏了缘的细心照顾，长公主头上的伤慢慢养好了，只是整个人从此便有些疯颠迷糊、神智不清。而长公主的身份，山中只有了缘一个人知道，了缘一直都不敢说。直到今年的年节上，房州太守带着许多官兵攻破了山寨，将众人俘获，一一过堂审问，了缘这才说出了长公主的身份。

皇帝把呈文慢慢地揉成了一团。他的柳贵人死了，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皇帝陷入无法排解的哀伤之中。皇帝的忧思哀伤自迁到南都之后，本来就象是伤风发热，年年都要发作几回。只是这一次跟以往都不一样，这一次是断绝了所有的指望。

在这以前，皇帝还可以假想，他的柳贵人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只是阴差阳错，皇帝和她不能够见面，只能遥遥的寄托着彼此的相思。

而现在了缘的话彻底粉碎了皇帝那些虚枉的幻想，柳贵人跳了崖，尸骨无存，娘子去了，从此美人逝矣！佳人难再得！

皇帝命人从府库里取来那幅柳贵人的小像，皇帝对着画像流下了这一年的第一滴泪，而他泪流满面，悲不能抑的样子，吓坏了刚刚走进来的王宁妃。

“皇上，您这是怎么啦？”王宁妃小心翼翼的走近皇上，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皇帝听到这一声，益发伤起心来，他叫王宁妃过来，然后整个人就都倚靠在她的身上，皇上的眼泪鼻涕还有口水因此弄了王宁妃一身。

看到皇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身上抽抽咽咽的哭泣，王宁妃的鼻子酸酸的居然也想哭。她从没有见到皇上这么伤心过，皇上虽然常常表现得有些忧郁，只是还从没有象今天这样的绝望。现在皇上就倚在她的身上，象个孩子那样一直哭，一直哭，这真是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王宁妃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伤心绝望的皇上，她轻抚着皇上的后背，低声地劝解宽慰。

皇帝还伏在她的身上哭，一边哭一边低声的嘟囔：娘子，朕要册你为后……娘子，你安安心心的去吧……

失去娘子的皇帝沉浸在一股又一股的悲痛与缅怀中，他要追册娘子柳氏为皇后，只有这样柳氏的梓宫才有可能放置到皇帝的陵寝里，才能在皇帝崩逝后永远地追随陪伴在身边，也唯有成为皇后，娘子柳氏的神主牌位才有资格安置供奉在太庙里，和自己一样成为先祖先妣，得到后代子孙的崇敬与祭拜。

“……皇上要追册柳氏为皇后，要为柳氏上谥号，柳氏的梓宫要入陵寝，神主牌位要奉安于太庙，内外命妇要齐集于贞顺门外行哭祭拜送的仪典……”汪皇后听到王守礼这一连串的禀报，觉得问题来了。

皇上已经有一位病故后追册的皇后，那就是先前的太子妃，后被追谥为“悼灵”的宋皇后，如今再添上这位柳皇后，那岂不成了一帝三后？皇帝为自己营造的寿陵至多不过左右各备一位留待将来的大行皇后，皇帝居中，汪皇后当仁不让的应该居左，那么由谁来居右呢？

再说叫内外命妇齐集于贞顺门外行哭祭拜送的仪典，这也大大的不妥！哭祭拜送的仪典，是对大行皇后而设，因为贞顺门内就是皇后的中宫紫微殿，汪皇后自己还没有死，内外命妇们倒先哭上门来了，竟是何道理？

汪皇后叫王守礼在皇帝面前提个醒，凡事有度，不宜逾规违制。

王守礼跑去跟皇帝一说，倒勾起了皇帝内心的愤怒，他早忘了“悼灵皇后宋氏”这码子事，现在宋氏的亲兄宋有道投靠靖逆，卖主求荣，助纣为虐，大逆不道，想不到这宋氏的名下居然还挂着堂堂皇后的名头，真是岂有此理！皇帝立即下诏，追废宋氏为庶人，剥夺此前所有一切追赠封册，粉碎其牌位，尽毁其画像遗物。

至于内外命妇齐集于贞顺门外行哭祭拜送的仪典，皇帝命改在柳氏的灵堂内哭奠行仪。凡此种种仪典，两宫太后和汪皇后均可避而不与。

废掉宋氏的“悼灵皇后”之后，皇帝亲自给柳贵人上了“孝节哀敬皇后”的谥号，他下令天下的佛寺道观一齐诵经为孝节哀敬皇后往生超度，并请出张虚静大真人主持为孝节哀敬皇后柳氏招魂聚魄的法会，皇帝那日亲临法会，焚香致祭，并御书了“魂兮归来”四字交给大真人施法招魂。

此外皇帝以柳国老为迎灵奉安使，前往亲迎孝节哀敬皇后的梓宫。在这之前，房州太守在了缘的亲自指点下，到柳氏殒命的山崖底下仔细搜寻孝节哀敬皇后的遗骨，被起出的遗骨换上了皇后的全套礼服安置于金漆的梓宫中，一百另八个轿夫换成三班，轮流不息的抬着孝节哀敬皇后的梓宫从新辟的道路下山，然后载上龙船，一路返驾南都。

皇帝并降旨，三公以下的一应文武官员皆出城外迎候柳皇后的梓宫，京城沿路的百姓亦需家家当街设坛致祭。

诸事完毕，皇帝下诏告于天下臣民，诏书中极力盛赞柳皇后的种种贤良美德，以及皇帝对于娘子柳氏的无限深情和依依不舍的眷念。

这是有关孝节哀敬皇后柳氏的最后一点缅怀，从此在皇帝和大臣们的心中，孝节哀敬皇后柳氏便由原先的那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变成了供奉在太庙里的一座涂金饰玉的神主牌位。

这一场令前朝后宫都为之人仰马翻的忙乱总算过去了，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皇帝似乎也从失去柳皇后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这一忙足足好几个月，如今花已经快要残了，天也开始有些热了，宫人们穿起了轻罗，执起了纨扇，陈太后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只是因为汪皇后曾经吩咐过，所以这宫里谁也没有胆量，敢在她面前透露半点长公主福姬回来的消息。

长公主现在住在宫外的静室里养病，她依然还是神智不清，谁都认不出，只除了一直跟随在身边的了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