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悲喜交集(1/2)
承运二年的仲夏,周如喜唐会之肩负朝廷的重大使命,泛舟飘浮在茫茫的大海上。
二十余天之后,船到渤海,遥遥可以看见远方的大陆,掌舵的言道:此地属渔阳郡,现在已算是胡人的地界,请问大人是不是在此泊下。
周如喜猛听得渔阳郡三字,忙不迭跑到甲板上伸头张望。他头脑里此时想到的是普庆四年的事。那一年东胡犯境,燕蓟首当其冲,幽州都护快马呈递到行在的军文急件,都是被自己一手压在了行营,结果都护身死,燕蓟为东胡所夺……现在想来当年自己可真是昏馈!渔阳,定州,幽州,所谓燕蓟三郡者,自古为关外夷狄进入中原的门户,如今这门户为胡人所占,中原竟何以守?将来又何以夺?
“周大人,咱们是不是就在此处驻泊登岸?”掌舵的再次跪禀。
周如喜点头应允,因为此地属于胡境,为免生出误会,于是先行派出通晓胡语的通译前往交涉,告知对方,自己通使献礼的来意。
谁知通事登岸后不久,四下里便涌来无数的百姓,都是纱帽广袖的中土衣冠,正对着大船焚香祷告。周如喜使人去问,才知这些都是燕地的旧民,前来拜迎故国的官长。
遥遥听得一众百姓在岸上鼓噪喧嚣:燕蓟,王土;吾等,王民;请皇上和诸位大人莫要忘记吾土吾民……
周如喜与唐会之听了都不免感慨,传话于他们说:你们心念旧主,心怀故国,朝廷亦没有丢弃你们,故而派遣下官等来与东胡交涉议和。
周如喜不独感慨,兼还有愧,当即下令启开礼箱,取出一些江南特产之物散与众人。
正在发放礼物之际,忽然几声马嘶,百姓如避虎狼,立刻惊慌四散,一大队胡兵策马而来,叽哩咕噜的大声训斥,那些跑得慢的渔阳百姓已经劈头盖脸的挨了好几鞭子。
领头的一位胡官来到船头,咕噜咕噜的大说胡话。通译忙了好大一气,才让周如喜等人明白,这位胡官是说“他是大汗派驻此地的万户长,你们虽是远道而来上国朝贡献礼的贡使,但是没有大汗的准许是不许上岸的,本万户将把你们来进贡的事快马回报给大汗知道,你们且在船上等着。不许随便上岸,更不许与当地奸民接触!”
这一等就等了五天,五天后东胡大汗派来了一位王爷,官称叫做:南开土大王,其名曰:也里温者,来与周如喜他们会面唔谈。
会谈之前,周如喜当然是先重重的献上一笔厚礼,南开土大王也里温果然欢喜,眉开眼笑的用汉话说:我们大汗知道你们蛮子皇帝派人来朝贡献礼,欢喜得很,故命本大王前来迎接各位到上京去。我们大汗将要亲自接见你们。
周如喜听了大喜,不顾旅途劳累,当天便换乘马车前往上京。
也里温小时候曾随贩马的族人到过中原,所以能讲得不少汉话,而这一路因有了南开土大王也里温相陪,宾主之间彼此邀宴,相谈甚欢,倒也颇不寂寞。
又走了五天,周如喜一行方至胡都上京,察看其都城规模甚小,虽有房屋宫室之制,亦潦草简陋,且宫室中亦置营帐,最大的一顶营帐约莫可容千人,这便是大汗与手下议事的汗帐王廷。
周如喜唐会之在上京的王廷向东胡大汗呈递了国书,献上了礼物,又说了许多愿永结盟好,互为弟兄的言辞。
东胡大汗说:你们那边两位蛮子皇帝都说要跟我们胡人结好,可是我们胡人还不知道跟谁结好最为有利。这样吧,你们走的路远,暂且到馆舍里休息几日,我跟各位大王还得商量商量。这位南大王也里温是我的兄弟,你们有什么话尽可以先跟他说,他可以来转告于我。
周如喜唐会之他们便只能在馆驿里郁闷的呆着,也里温虽说常来看望,东胡大汗也时常叫人送来些奶酒肉干,但是胡地食物粗砺,奶酒酸涩,干肉塞牙,也里温喝酒吃肉,津津有味,而众人连吃上两顿便胃冒酸水,两眼发直,皆以这奶酒肉干为苦。
从江南虽说带来了火腿干菜等耐储之物,但这东西得省着回程的时候吃,周如喜和唐会之实在熬不过时,会叫厨子切上几片火腿煨汤,再咬上两口老咸菜,打打牙祭,止止馋虫。
这一日上,南大王也里温又来相邀,说是自家的三夫人病愈,合家欢欢喜喜,故而来请南朝的贵客前去赴宴。
前往赴宴便得送礼,短短的这么七八天,也里温忽而是小厮儿娶亲,忽而是大夫人寿辰,礼送了有三五回,这回三夫人病愈当然还得接着送,好在朝廷准备的礼物充足,况且通过送礼结交东胡的权贵本来就是此行的目的之一。
酒宴在也里温家的大帐篷里举行,这个帐篷却也不小,由上百面牛皮联缀而成,二三百人坐在其中亦不觉拥挤。
酒宴也还不错,至少是现烤的全羊全牛,还有些干果蜜饯,酒也是由中原特意运来的作坊烧酒,为了让这些几次送来大礼的客人们高兴,也里温还学着南朝的风雅,叫了一班唱曲的歌伎来劝酒助兴。
曲子唱得并不好听,声音高高低低的有些荒腔走板,谱调也都没有奏全,有上阕而没下阕,舞更是跳得不轻盈灵动,那些歌伎看来都不是乐坊出身,不过能在北方胡地的帐篷里听到洛都的新声时调,还是颇令人感到意外。
也里温听歌看舞,看得是手舞足蹈,兴致勃勃,一曲演毕,也里温回身对周如喜说:还是你们南朝的蛮子花样多,喝酒都能喝出这许多名堂,又要唱曲,又要行令,乐死个人,咱们胡人偏生着怎么学也学不上。中原那可是样样好啊!本大王一定会跟大汗说,咱们联手吃了中原,你分一半,我分一半,你们也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照此定了,不许反悔!
周如喜连连点头道:全仗大王在大汗面前说合,要是能够定下盟约,自然不会反悔!
也里温说:今天本大王请你们来只是喝酒,这事咱们以后再讲。说时一挥手让这些歌伎都下去劝酒。
伴在周如喜身边侍酒的这位歌伎,二十来岁的年纪,姿容中上,操着中原的口音,周如喜随口问道:你们本该是燕地良民,何故流落到胡地?
那女子长叹一声,低声道:回大人的话,奴家姓韩,小名爱奴,本是幽州都护的侍妾,都护大人力战而死,夫人和公子也都追随大人而去,奴家投井未成,被掳至此地,操此贱业,了此残生……来来来,大人请喝酒吧,这些伤心事提它作甚……
周如喜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指着她道:你……你是幽州都护的姬妾?
那女子凄然笑道:贱妾十六岁时被都护大人相中,纳为侍妾,如果大人不死,今年当是第六个年头……大人怎么不喝酒啊,这酒仍是洛都醉春坊的上等窖藏,奴家的身价银子只怕还抵不上这坛子酒钱……
周如喜叹道:你家大人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待吾回去一定奏明圣上,请予表彰追赠。
那女子摇了摇头,苦笑道:都护大人一家老小都已经死绝不剩了,再大的表彰追赠又有什么用?
周如喜怔了一怔,喃喃道:宰相无心之失,生民涂炭若斯,这都是我的罪过。你,你以后不用在此佐酒侍候了,我带你回南朝去吧。
那女子呆了一呆,脸上现出无限欢喜:大人此言当真?若当真如是,奴家情愿结草衔环来报答大人。
周如喜道:你家主人是谁?身价银是多少?我都替你给了。
韩爱奴喜不自胜,当即道:南开土大王便是爱奴的家主,大人是家主的座上尊客,若是开口向大王讨要,想必大王不会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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